福田大队是大冢联队的第一步兵大队,大队长福田冈少佐,恰是大冢康介最欣赏的“武士流”;今天这场休整两个多月后的首次大规模战斗,大冢将福田冈摆到了先锋的位置上,就是想借助他的剽悍和凶猛,打个开门红。
但是令大冢康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第一大队长,在这个上午对丰店城墙的第一波攻击中,就倒下了。
和福田冈一起倒下的,还有近百名官兵,他们在距离城墙只有六七十米的地方,遭到了守军的突然跃起射击。城头上支那军士兵人影憧憧,其火力之强,大大超出了战前的预测。
大冢康介的脸色不由得突变。
由于丰店北城外是一条比较宽阔的公路,公路两侧也都是开阔地,没有可以依托的掩体,大冢看到,福田大队的官兵为了躲避来自城墙上方密集的弹雨,由奔跑的姿态很快就转为了卧倒。当然,除了卧倒的,还有被打倒的。而卧倒在地的士兵,在仰面向三米高的城墙还击的时候,显得非常吃力。并且在光秃秃的荒野上,即便是卧倒了,依然会遭到支那军的不断杀伤。
大冢意识到,自己为轻敌付出了代价。但他尽力稳住了情绪,快速地审时度势之后,大冢命令野炮大队再度开炮,重新轰击丰店城头,一面打击守军,一面也为福田大队赢得后撤的机会。
给福田大队撤退的命令下达了。刚才有如涨潮的攻击,变为了现在有如退潮的后撤。福田大队居于队列中间的士兵,继续卧在原处,向城头还击;而最前端的人群则开始快速地起身向后队跑,沿途就近搀扶伤员、拖拽尸首;当他们撤出队列之后,中间担任还击的则起身向后跑,最后端的士兵则开始向城头开火掩护,直至全队都撤回了攻击阵地。同时,野炮大队也停止了炮火。
损失百余人,其中半数阵亡,半数受伤。大队长福田冈少佐左腿中弹,伤势不算严重。
野战帐篷内的联队指挥部,大冢康介愤怒地咆哮着。
……
丰店城头,391团的官兵们长吁了一口气,被鬼子炮兵打得苦不堪言的他们,没有料到其步兵竟然这么不禁打,只一个回合的接触,就哗地一下退了回去。
城头上,脸孔被烟火熏得黝黑的士兵,甚至有人开始欢呼。
赵木头却感到了一阵心惊。
特务连长从日军遭到突然打击后能够处乱不惊、并在显然是接到撤退命令的前提下、分批次冷静回撤的动作中,看到了这支部队惊人的战术素养。他们甚至一个不弃地带走了全部的尸首,此刻的丰店城下,除了依稀可见的血迹,日军连个钢盔都没有丢下。
乖乖!
一营长似乎也嗅出了什么,他跑到端着望远镜仔细扫瞄战场的赵木头的身边,问到:
“木头,鬼子咋退得这么快?”
“不是什么好事儿,”赵木头阴郁地回答:“告诉你的人,别高兴得太早,清点弹药,重伤和战死的赶紧抬下去!我回一趟团部。”
……
391团的团部,在接到一营长从北城城头打来的电话之前,人们始终都屏气凝神地聆听那边枪炮的动静。起初,密集的射击声时隐时现,中间最清晰的,应该是马克沁重机枪的吼声----391团共有4挺马克沁,在判定日军重点攻击北城的企图后,秦忠孝将其中的3挺都调给了一营----这喻示着日军步兵开始冲锋了;但突然野炮炮弹的爆炸声又轰鸣起来,这让团部的人感到了困惑:经验告诉他们,日军的步炮协同相当严谨,一旦步兵冲锋,炮兵为防误伤自己人,往往就偃旗息鼓。
直到那边的枪炮声归于静寂,而一营长打来电话汇报了战况。
秦忠孝有些得意,他对着自己的参谋长说:“我就说,小鬼子的炮再厉害,想解决战斗也得靠步兵。一营好样的!”
不久,赵木头和绸缎庄的王掌柜,一前一后跑了进来。赵木头直奔了团部的堂屋,王掌柜则被从院子里迎上来的太太夏百合,扑了个满怀。
夏百合平日向来矜持,与她顽皮活泼的女仆孙妮儿相比,则更显持重。但此刻,漂亮的女主人,甚至不顾院子里还有不断来来往往的官兵,就冲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她真地是吓坏了。
王掌柜所在的本县商会,今晨临时组织了战地支援队,为守城的官兵送水送饭,帮助运送伤员乃至武器弹药。天不亮就出了门的他,此刻才偷空跑回来一趟,又累又渴的王掌柜,抱着夏百合,难掩兴奋地说道:
“莫怕,小鬼子被打退了!”
……
丰店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终于引起了在大王峪打扫战场的八路军二营的注意,白刃血战已经结束,人们这时才蓦地想起丰店城下的大股日军:看来,鬼子真地开始进攻丰店县城了。
夏连山心急如焚,他已经相继抓住好几个晋军独12旅的士兵,对丰店的情况刨根问底,但这些还没有走到城下就被日军骑兵打垮了的溃兵,没有一个能说得清楚。
情急之下,夏连山找到营长,请求批准自己带一个排或两个排的人,向丰店方向靠上去。可是,冯长治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刘树却怒吼起来,这个刚刚训斥完晋军参谋官的教导员,将一腔怒火全都宣泄到了夏连山的头上:
“带一个排两个排?夏副连长,你还蛮谦虚的嘛,你怎么不把全营都带上?!”
夏连山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因为激动而脸孔变形的教导员,后者用一根手指指点着一切,继续吼道:
“就因为你昨夜带回了这个情报,二营才莫名其妙地搞了这场设伏!你看看,死伤了多少优秀的同志?这是设伏吗?这是自杀!鬼子的骑兵那么好惹的吗?为了搭救这帮逃跑的阎锡山的残兵败将,二营今天牺牲了十四个人!还有好几十的轻重伤号!这是严重的冒险主义!事到如今,你还要带人去丰店,去干什么?你姐姐一家人的性命就那么高贵吗?要拿二营这么多同志的生命去冒险?!”
刘树一个人的声音在静寂的山谷里激荡着,好多二营的战士,默默地朝这边张望。
原本心急如焚的夏连山,竟然挨了这么一通严厉的训斥,平日里和蔼文静的教导员,这时的面目甚至有了种狰狞的意味。焦急、紧张、惊愕、委屈,向来对教导员尊重有加的夏连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却从眼眶汩汩滚落。
冯长治急忙打圆场:“教导员,夏副连长不是那个意思。”
吴子健却不干了,他刚刚让卫生员抢救昏迷过去的晋军参谋肖俊平,在吴子健看来,肖俊平就是被刘树骂晕过去的,现在,这个教导员又在朝着夏连山发火,吴子健一步抢到刘树面前,将仍在滔滔不绝的后者吓了一跳:
“教导员,请你说话注意身份!连山不过是关心自己的亲人,没说什么他的一家人性命就高贵的屁话!至于对待友军,也请你注意分寸,晋军和我们都是国军,遇到危险,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砍杀?这个被你骂昏了的肖参谋,李天林亲眼看见他拿着马刀和鬼子拼命;那边,还有友军女兵的尸体,他们通讯班的女班长,宁死不屈,自杀殉国!你对他们,应该表示尊重!”
刘树同样惊呆了,他平日就比较忌惮这个无法无天的副营长,这时当着这么多指战员和友军的面,几乎是被吴子健贴着面孔呵斥。刘树不由得退后一步,他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确有些失态:都是惨重的伤亡代价给刺激的。
人们纷纷上前拉开了这几个剑拔弩张的争吵者。
吴子健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而开始关注战利品:缴获四十一枝小马枪(作者注:小马枪是八路军对骑枪的爱称),一只手枪(*),四十六把马刀,二十八匹军马。显然,有逃走的鬼子丢下了马刀,也有丧失了主人的战马随着马队逃走。
吴子健没忘了暗中吩咐几个连长,让战士们帮着晋军收拾尸体,同时收敛他们的枪支,只要没有主儿的,一律强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