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村的民宅以及军事工事遭到了不小的破坏和焚毁,深夜出逃的村民百姓被八路军接回后,立即开始了家园的重建:他们之前曾经屡遭关门山黑石崖匪患的袭扰,因此对眼前的这一切,大多还都有心理准备。
吴子健已经将重伤员送进了红星峡,留下来的轻伤员则全部置留在山口工事的后面营地,一面防御,一面养伤;5连长李天林的小腿肚子被一颗三八大盖的子弹击中,子弹已经取出,没有大碍,吴子健就势让他带领5连的轻伤员们镇守山口。
“天林,如今敌情未明,日伪军退走只是因为丰店县城受到了中央军的佯攻,一旦他们明白过来,是否会卷土重来都不好说;所以,你这里一定不能离开,要亲率部下严防死守,确保我们退入深山的通道畅通安全。”吴子健唯恐李天林不安于养伤,所以特意嘱咐了几遍,直到5连长指天发誓地拍了胸脯,吴子健才带了六十名精兵,协同敌工队长肖俊平,下到了河口村。
如今,5连无伤无病的精兵就剩了两个排左右,其中两个班还被指导员和副连长带去了西坪村。
肖俊平身边的敌工队员,也只剩了最后三个,其余的都被派到丰店、文城、大榆树山以及南同蒲路铁道沿线去了。
敌工队长忧心如焚:已经派出去的人,因为缺少车马,往返的速度大受影响,至今尚没有任何情报传回(更有副队长陈栓柱下落不明)。二营新败,强敌环伺,但自己却像一个被蒙上眼睛的人,对周边的一切都不知情。
看着背在吴子健肩头的小马枪,肖俊平越发惭愧:副营长力排众议,将全营指挥官的短枪全部收缴上来交给了敌工队,可是关键时刻敌工队却全无用处!肖俊平由于是国军出身,对军衔、佩枪等诸事看得很重,眼见包括吴子健、李天林等营连主官都不伦不类地背着一杆小马枪,只觉得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终于,敌工队侦察南同蒲路铁道沿线的一个三人组,率先回来了。他们三人被派往文城以南的灵石一带,刚刚抵近铁道线附近的村落就得知,日军大军占领国军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之后,正在检修铁路,有传闻说同蒲路很快就要全线恢复通车。敌工队员爬上铁道线,亲眼目睹了日军的小火车运送粮秣的情景,更在当天夜里遭遇了一队沿着公路运送粮秣的马车队,由于负责押解的主要是附近伪维持会的人员,日军寥寥无几,所以三个敌工队员趁黑劫持了一辆大车,吓走了车夫,赶着大车朝河口村疾返。
河口村距离南同蒲铁路以及公路的直线距离,尚不足二十里,加上有了马车借力,三人小组很快地返回了。连日来,肖俊平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与吴子健一道,听取了三人小组的汇报。
临汾被占领的消息,肖俊平之前已经从矿石收音机里听到了,但是日军加紧检修南同蒲铁路、准备全线恢复通车的消息,却是首度惊闻。
吴子健摊开了由夏连山、肖俊平联手绘制的地图,比划着上面的战略要点,心情也越发沉重:
“肖队长,南同蒲路一旦被鬼子全面恢复通车,只怕晋中南以及晋南的抗战局面,就更加严酷了。”
肖俊平看着地图上粗粗的醒目的南同蒲铁路线,微微点点头:“是啊,日军的机动能力原本就强,在公路上靠着汽车和骑兵就已经拥有优势,如今再打通南同蒲路,从太原到黄河北岸,他们就有了一条铁路运兵线,机动投送的能力,增加的恐怕不止几倍。”
“首当其冲的,会不会是铁道线沿线的两翼?”吴子健仍然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问到。
肖俊平明白副营长的意思,但日军是否在今后会盯紧关门山脚下的林师二营根据地,他也无法确认;一时间,敌工队长没有吭声。
良久,吴子健抬起头,看着肖俊平继续发问:“我一直很奇怪,在夜间同一时间袭击西坪村营部的日军,是从哪里过去的?天林的分析有道理,肯定不是从我们河口村的眼皮子底下过去的!那么,会不会就是从南同蒲路上投送的?”
这一回,肖俊平也被吴子健的思路打动了:结合敌工队员刚刚送回的情报,这一可能性已经大大增加。
吴子健自言自语地说到:“原本以为,我们在关门山脚下只需防范从北边丰店方向杀来的敌军,现在看来,我们的整个西边——南同蒲路沿线,都随时潜藏着杀机啊。肖队长,你有没有意识到河口村还有西坪村、一旦面对着南同蒲路,所受威胁甚至比原来我们预想的丰店敌军要更大?”
肖俊平点头的频率加快了:“我想也是这样的。面对北边的丰店包括小榆树山一带,我们至少可以通过派人侦察、大致掌握其驻军数量和兵力分布,如果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更扎实一些,甚至可以在敌军营地的旁边设立眼线,一旦他们出动,第一时间就通报给我们。然而,面对一条南北贯通的铁道线,我们根本无法搞清会有多少敌军、会在多短时间内就大兵压境!这才是最危险的。”
凝神听罢肖俊平的这番话,八路军副营长长叹了一口气,丢下了刚才比划地图用的一小根树枝,若有所思地走到了房外。
他们这时所在的听汇报、看地图的民宅,正是肖俊平在河口村一直居住的那座,位于村子的最东边,院落的东墙已经近乎贴上了关门山的西麓峭壁。这里是整个村庄最高的几处民宅之一,站到开在西墙的院门下,可以俯视流经河口村外的青龙河以及河对岸更广袤的地界,视野可谓开阔。上一次伪蒙军的骑兵流窜到河口村发生激战,肖俊平正是居高临下地站在这个院子里,给负责指挥防御的夏连山提供观察帮助。
由于这座院落紧靠山崖,地势又高,所以夜袭后占领了村落的日伪军,撤走前匆匆实施的破坏行动并未太伤及这里。此刻,踱进院子的吴子健,就站到打开着的院门下面,心事重重地看着远处冰封着的青龙河。
过了片刻,肖俊平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站到了吴子健身体的侧后。
似乎是觉察到了敌工队长的到来,一直未曾回头的沉默着的吴子健,突然冒出了一句:
“肖队长,你一向对林师二营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持有怀疑态度,认为这里远离日军锋芒,认为八路军是在畏敌避战。可是日伪军竟然主动前来这里夜袭,对此,你的观点又是什么?”
肖俊平感到了一阵紧张:类似的话,在他没有从一名晋军上尉参谋变成八路军敌工队长之前,的确不止一次地说过,而且说时的语气多半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副营长这是准备回敬自己吗?
半天没有听到回复,吴子健奇怪地回转头、看着身后一侧的肖俊平,猛然,二营副营长从对方尴尬惶惑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哈哈一笑:
“肖队长,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日伪军为什么会对八路军这两处刚刚建立的不起眼的根据地,突然实施如此强有力的攻击?简直就是一付赶尽杀绝的架势!他们现在在南同蒲路发动重要攻势,兵力极为紧张,这个紧要关头、他们为何还要不惜分出重兵、来地广人稀的关门山脚下挑起战火?”
肖俊平暗暗吁了一口气:幸亏副营长不是教导员,否则,如果刘树教导员如此质问自己,就一定是要清算自己这个“国民党军官”的旧账了!
“伪蒙军的骑兵早先曾经流窜过来,遭我痛击,其后副营长又带5连主力出击了丰店县城,应该就是这些引发了敌军的报复欲念吧。”
听肖俊平如此分析完,吴子健又将头转向了青龙河,一字一句地反驳道:
“伪蒙军骑兵第一次流窜到这里,恐怕属于无意,被我痛击后,敌人若想报复,针对的无疑也应该是河口村,但西坪村那里却与我们这边同时遭到夜袭,这有些说不通。还有,日伪的这次两路同时夜袭,显然事先经过了周密的计划,绝非心血来潮之举。这就更解释不明白了——我们这里对日军的丰店、文城据点威胁都不大,何以他们要如此大动干戈呢?”
提及丰店,敌工队长的心头不禁一动,他想起了刚刚前来探访的中央军391团的联络官,想起了双方针对连日来的各自行动进行的情报交换,于是他提醒吴子健:从时间顺序上看,日军的出兵顺序,应该是先反攻丰店县城,逼走中央军391团夺占之。拿回丰店后,才有了下一步的夜袭河口村、西坪村。
“你的意思是说,日军非常看重对丰店县城的占据,然后将我们这两处村落,视作了县城的外围地带予以清剿?可我仍不明白,那座大山里的县城,究竟有什么值得小鬼子如此看重的呢?”吴子健迷惑依旧。
“不光是丰店县城!”肖俊平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还有小榆树山!副营长,你和李连长亲自带兵潜入过小榆树山,看到了日军在大山里面做下的大文章——修路、张灯、巡逻;这还只是你们在潜伏之地所看到的一小部分,天知道日本人已经在那座大山里搞成了什么名堂?”
吴子健眼睛也开始发亮:“着啊!391团的秦上校,上次专门来请我、就是为了一起联合攻击小榆树山。我记得,他当时的理由是,小榆树山里驻有数目不详的日军,其靠近丰店南门的山口还架有重炮。秦忠孝的意思,是联合八路军打掉山里的日军,解除丰店的肘腋之患。我当时一心为了夺取日军的装备,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现在回过头仔细分析一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肖俊平作为昔日晋军独立12旅的参谋,常驻旅部所在地文城,很清楚文城作为南同蒲路要塞的重要意义;但是与文城隔着一座小榆树山的丰店,则在旅长的心目中不被重视,那里常年只有570团下属的一个营驻扎。后来日军从太原南下打到并占领了君陵,与国军开始实施前线对峙,丰店因为有一条公路直接通往君陵,所以一下子变成了前沿之一,旅长这才将整个570团派驻了过去。
至于文城丰店之间的小榆树山,自己曾经走过那里,就更是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了,除了有一座废弃的煤矿,以及一条同样废弃了的运煤的铁道支线,那里简直不具备任何战略意义。
可是,副营长和5连长刚刚亲眼所见,日本人在山里大兴土木,甚至修建了可以双向对开汽车的公路。再联想起日军对小榆树山一侧的丰店坚决不弃、失而复夺,这就显出了几分蹊跷。
“副营长,我同意你的看法,日本人很有可能要在小榆树山一带搞什么名堂。或许,中央军的秦忠孝上校知道一些内情,否则他不会突然邀请我们攻击小榆树山。以后,不妨找机会问问他。”
吴子健觉得敌工队长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但他不想等太久,决定尽快面见中央军上校,搞清这里面的机关——毕竟,这也涉及到距离丰店和小榆树山不远的八路军根据地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