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木头特务连的侦察小队之所以最先返回大榆树山内的小寨团部,当然是得益于团长秦忠孝的有意安排。
当夜间中央军391团的主力尚拥挤在狭长的君丰公路之时,秦忠孝便果断下令赵木头带领部下率先撤入大榆树山的山口。在中央军上校看来,今夜全团冒死奋力出击,为的就是接应营救潜入小榆树山日军军事封锁区的特务连侦察小队;如果这些摸到了要紧情报的探子们在战场有个闪失,391团所有的努力与牺牲就都失去了意义。
当然,在这个夜晚,整个391团的运气都好到了极点,尤其是被日本人切断了从丰店县城北郊返回大榆树山营地的捷径之后,全团悉数被挤压到了逼仄的君丰公路上。在那条两侧均为高耸峭壁、风箱般的简易公路上,倘若被日军从两头截住,等待秦团座和他的部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奇迹般地逃脱了。
特务连遁入山口之后,中央军上校又坚持送走了炮连和主力一营,这才跟在一营的后面进入大榆树山的山口。在山中费力行军的过程中,他终于收到了来自后队第二营的报告,包括参谋长在内的所有断后部队,均已成功进山。
日军曾经有一股部队顽强地尾随追踪,但不停地遭到张宏亲手组织的阻击伏击。大榆树山复杂的山内地形,显然对阻击者更为有利。在昏暗的山路上屡屡遭到突然袭击,尾追的日军最终丧失了勇气和信心,放弃停止了追踪。
至此,中央军391团的这场午夜大出击,宣告结束。整个部队在大榆树山内艰难地绕行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在天明时分陆续返回了以小寨为中心的各自营地。
刚一进入团部,秦忠孝第一眼看到的同样是一身便装的军统女少校。一如刚才热情迎接特务连连长那样,王穗花也笑靥如花地欢迎团座大人平安回归。
比起夜间紧急动员向山外出击时的暴躁忙乱,中央军上校与军统女少校在早晨甜美的空气中都变得温文尔雅起来,王穗花甚至主动握了秦忠孝的手。
“王少校一宿没有合眼?”发觉王穗花秀目之内蕴含的血丝,秦忠孝显出了几分局促不安:“木头呢?这小子不是先回来了吗?他没来向你报告?”
“早就见到了,我看侦察小队的人太过疲惫,就先让他们去洗漱吃饭了。”王穗花依旧笑语盈盈地解释着。
秦忠孝带着歉意表示,夜间接应到赵木头侦查小队的时候,日本人追得正急,就没顾得上详细打听:“不过你放心,这小子应该在小榆树山内捞到了干货。要不然,山里的日军决然不会大举出动、气急败坏地追杀他们。”
“也仰仗团座英明,果断派出大军实施接应,否则,赵连长他们断难逃出虎口!”
再次受到漂亮的军统女少校发自内心的赞誉,战火劳顿大半夜的中央军上校,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就决定先各自分头去休息、用早饭,上午九点将由秦忠孝、王穗花、赵木头及其侦察小队部下聚在一起开会,通报相关情报。
参谋长张宏主动提出不参加情报会,一则主动“避嫌”(军统女少校在小榆树山情报方面始终讳莫如深,显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二则他也是要腾出精力集中检查部署大榆树山的防务——过去的这个夜晚,虽然是中央军391团主动出山攻击日军,但对手会不会在接下来实施报复性的反扑、派兵进入大榆树山清剿扫荡,都必须提前做好应对。
“很有必要,得做最坏的打算;”中央军上校十分满意参谋长的缜密:“毕竟,昨天下午日本人就出动了重兵进剿八路军徐旅支队的西坪村。很难说在鬼子的扫荡计划中,咱们的大榆树山没有被列入进去!”
“就算起初没有被列入,但夜间咱们派出全团主力到丰店县城和小榆树山大闹了这么一场,日本人也不会轻易就放过咱们的;”张宏忧心忡忡地表示:“夜里咱们从君丰公路的山口进山之后,鬼子跟在屁股后面的追兵至少是一个中队,差不多追了三四里山路才很不甘心地收兵。”
“通知各前沿阵地和观察哨,四十八小时之内,全面戒备;另外,团部通讯排紧急安排各处电话线查线,务必保持电讯畅通。”
“是,团座!”
九点过后,在小寨的391团团部的作战室,包括中央军上校和军统女少校在内的此前预定的人员,开始了情报通报会。
特务连除了连长赵木头,还有四名侦察小队的代表参加,其中三名是有幸亲*入小榆树山日军军事封锁区的特务连士兵。
赵木头年轻的脸庞上难掩倦容,与会人员应他的要求,全部围到了硕大的作战沙盘四周。那个沙盘上,坐落着以丰店县城为中心的地标,包括大、小榆树山以及关门山,最远到同蒲路上的文城。
“团座,王少校,这个沙盘上的小榆树山,内部地形与我们侦察小队实地看到的不大相同,我尽量用它做比照。”特务连长用细长的木棍戳点着小榆树山的轮廓说道。
王穗花心头一动,旋即止住对方的话头,转而对身边的秦忠孝请求,让其参谋人员拿纸板、白纸和绘图铅笔来。然后她将白纸垫在纸板上,执着铅笔准备亲自按照侦察人员的口述,绘制更接近还原的地图。
于是,赵木头主讲、他的几个部下根据各自的记忆在一旁补充。十几分钟后,军统女少校的纸上就浮现出一座小榆树山南部山区(重点是日军军事封锁区一带)的地形图,栩栩如生。就立在王穗花身侧的秦忠孝,不禁由衷地赞叹起对方的绘图功力来。
从这幅图上看去,在小榆树山南部的军事封锁区内,废弃了的宋家沟煤矿旧址以及宋家沟火车站,近乎处于封锁区的中央位置。而按照赵木头亲自观察到的情景,宋家沟煤矿挖在一座海拔两三百米高的山丘根部,站在山丘顶峰向南眺望下面,火车站的露天月台大约距离煤矿有一里之遥。就在火车站与煤矿旧址的中间地带,如今用铁丝网围起了一大片营地,营地内依稀可见统一制式搭建的营房,主要为横向排列;其中一侧有少数纵向排列。
火车站的月台前,似乎停靠着一列机车,挂载有车厢。
耳朵听着特务连长和其部下的讲述,手里的铅笔沙沙作响地勾画,但军统女少校的一颗心,却已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特别是被描述为挂载有车厢的机车出现在宋家沟火车站的月台上时,王穗花执着铅笔的手甚至开始了不易觉察的颤抖。
慢慢来,一切都要慢慢来!——军统女少校强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情绪。她先是向特务连官兵展示手中的地形图,反复询问、确立、修正,直到各方都觉得比较贴谱。直到有关宋家沟煤矿一带的地形图基本定型,她才开始让赵木头以及那三名翻过屏障进入军事封锁区内并与日本人交火的特务连士兵,逐一对应着、指点着地图,复盘夜间经历和发生的一切。
那三名士兵是侥幸又从军事封锁区内力战逃脱出来的,而他们的班长则当场以身殉国——讲到这里时,王穗花注意到了年轻的特务连长脸上闪过的痛楚表情,也听到了秦上校发出的沉重叹息。
这个四人组成的侦察小队冒死翻进的地点,应该是位于宋家沟煤窑以及宋家沟火车站的东侧,日本人在那里部署有防御兵力,平时就驻扎在原地设置的军用帐篷内。
更有价值的发现,则是赵木头亲自率领的那个侦察小队,他们通过在山丘顶部居高临下的目测,确立了两个重要情况:其一,火车站与煤窑之间搭建有防范严密的军事化营地;其二,火车站月台现在停靠着一列火车。
“有件事情挺蹊跷,”赵木头搔搔自己的后脑勺说:“当时张班长他们遭发觉被迫开火,日本人马上拉响了封锁区内的警报;警报声一响,我清楚地看到,被铁丝网围着的营地内,几乎全部的灯火都很快熄灭了——直到我们从山顶撤走,营地的灯火也没再亮起来。”
军统女少校蹇起了好看的眉头,直视着赵木头,无声地发出了询问。
“呃,我的理解是,只有发生了空袭,警报拉响后才会实施地面灯火管制;可是夜间发生的明明是地面袭击,营地内的灯火为什么瞬间全灭?小鬼子的做法,让人看不懂……”
“为了掩人耳目。”王穗花接着特务连长的话头,轻轻地嘀咕了一句。近在咫尺的中央军上校,虽然听到了这句,但却没有出言打断。
“赵连长,现在仔细说说月台上停着的那趟军列。”
“军列?”赵木头被王穗花的判断搞得一愣:“我没说那是军列——因为当时距离太远了,加上天色暗,望远镜里只能通过月台上的灯光,勉强看清那是一列火车,有车头和车厢。”
“木头啊,动脑筋想想,”这回团座秦忠孝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日本人戒备森严的军事封锁区内,火车站上停着的列车,不是军列难道还会是运煤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