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夜幕作掩护,军统特工李彦还是非常小心地避开能够避开的一切大街,尽量穿行没有路灯的小巷,朝着城北的杨柳巷一号院骑行。
实在是太险了!
一边摸索着前行,李彦一边不时地后怕着——刚才日本人的侦缉队几乎就要将自己锁定,孟龙生提着毛瑟*在宝元酒楼大堂口张牙舞爪的一幕,应该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幸亏自己从一开始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绕行一小段路将自行车靠在了酒楼后巷不起眼儿的地方;假如贪图省事而顺手将胯下这辆德国造自行车停放在了正门口,侦缉队的特务们无疑会将整座酒楼彻底包围的。而自己身上携带着同为毛瑟*的武器,以及那柄手刃过侦缉队汉奸的军用匕首,倘若遭到搜身,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当然,还要感谢宝元酒楼的白掌柜的。自从上次与之面对面饮酒交锋之后,这个八面玲珑的白宝元,应该对自己以及王穗花等人的身份,猜出一个大概。而今晚白掌柜的表现堪称友好,不惜冒死提醒自己、侦缉队特务们正在猎捕的目标。
后怕之后,军统特工开始反思自己是在哪里暴露的——刚才他骑着自行车相继路经了东关大街口的萩原旅团司令部、市政厅大路上的日式关西料理店,说不定,正是在这两处日军军官糜集的地带,他的自行车进入了敌人的视野。
看来,今晚没有在上述的两地做长久停留,最终救了自己的命——不难想象,若非离开关西料理店之后,自己的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进而加速骑行来到了宝元酒楼,日伪特务们极有可能在街头就将自己一举拿下!
这进一步印证了军统女少校的睿智与远见:锣鼓巷刺杀事件后,文城城内不多见的自行车及其主人,已经成为日伪特务重点搜捕的对象。
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李彦最终历经曲折回到了杨柳巷一号院。进得院门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将自行车推到了存放杂物的小偏厦内,又找来了相对破旧的被单罩在上面。
他白天派出去的那个特务连士兵此刻已经回来了,分别带来了文城东郊和南郊两座日军兵营的最新动向:
——东郊兵营系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的驻地,经过从外面观察,可知兵营内极为空虚,部队主力显然不在;
——南郊兵营则属于前一阶段刚刚落成的一座小兵营,目测只有一两百人的鬼子,估计驻扎的是一个步兵中队的建制。眼下,仍有为数不少的日本兵活动在营地内,以此推断该兵营的部队并未参加对关门山、大榆树山等地的合围进剿。
随后,一直留守在宅院中的电台台长老刘,也向李彦汇报:就在他刚刚骑车出门不久,潜伏在火车站货场的两名特务连士兵、其中一人前来报告:文城西郊靠近火车站的日军西条联队兵营,主力部队自开走后至今未归;兵营内只有少量留守人员以及伤病员。但是连日来仍旧有两趟从太原开来的军列,继续向该兵营卸载重型武器和弹药。
回到自己与军统女少校的房间,李彦泡上了一壶茶,开始慢慢梳理汇总上来的情报。
种种迹象表明,参与合围进剿关门山、大榆树山的萩原旅团的日军,并不急于收缩兵力——至少从文城出动的不下三个步兵大队的人马,到目前还没有撤回的迹象。
这或可说明,山西站站长电文提及的关于日军第一军正在发动四面合围晋中南太行山的作战,有着较为缜密的军事部署;香月清司第一军从四大师团抽调出来的参战各部,也都对位好了各自的主攻目标,不达成一定的战术目的,不会轻言收兵。
如此看来,无论是关门山山脚下的八路军徐旅支队,还是大榆树山山中的中央军391团,均将继续承受不小的防御压力。甚至要做好日军攻入深山实施进剿的最坏打算!
而这对正在大榆树山坐镇的军统女少校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了王穗花,李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房间里的小火炕上——那当然是漂亮女上司晚间就寝的地方,但自从她带着赵木头离开杨柳巷一号院去了大榆树山,李彦每晚就不再搭临时的铺板,而是心安理得、当仁不让地睡上了小火炕,并且居心叵测地使用了军统女少校的被褥。
此刻,联想到蜗居在391团团部那简陋粗鄙的房屋里的王穗花,李彦由衷地感到了丝丝心疼。他很了解自己的女上司,尽管这位心狠冷漠的少校组长并不追求奢华的生活,但无论在太原还是在文城,王穗花的公开身份均为富华贸易公司的经理,经营的又是以进口奢侈品为主的烟酒糖茶、化妆品、服饰珠宝等等,难免已经习惯于享用手上掌控的这些资源。如今钻到深山沟里,纵然在中央军秦上校的款待之下不至于粗茶淡饭,但若要享用那些精致的奢侈品,就真的是一种奢望了。
“嗯,不过,让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吃点儿苦头也好,”军统特工伸出食指虚点着几米开外的小火炕,轻声地自言自语道:“省得你忘了当初是怎样把我独自一人、丢在文城北郊那个破大院吃糠咽菜的——就为了监视一列日本人的劳什子火车!”
他的眼前仿佛有了幻觉,似乎漂亮的女上司此刻就裹着被子躺在那小火炕头,与他对视。于是他索性离开八仙桌,趴到了已经放好了的被褥上。
近一时期,由于王穗花在几次行动中均十分倚重特务连长赵木头及其手下士兵,对李彦的态度难免又轻看了几分,这让军统男中尉越发不爽,所以不惜黑起脸来与女上司拉开了距离。然而经过了这几个没有王穗花的日子,李彦猛然发觉自己其实是离不开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上司的。仅仅几天的光景,他就已经将连日来对王穗花的所有积怨通通丢了个干净。
“日本人的围攻赶紧结束吧,秦上校的重炮赶紧对着小榆树山猛烈开火吧,就让那个不知藏着什么该死秘密的宋家沟灰飞烟灭吧!——我只要你快点回来……”军统男中尉把脸埋进散发着幽香气息的被子里,继续着喃喃自语,最终竟然就这么和衣睡着了。
将李彦从自我营造的温柔乡中猛然惊醒的,是一连串低沉但却急促的敲门声。
潜伏在文城火车站北货场的一名特务连士兵,夤夜跑来了杨柳巷一号院,报告刚刚出现的紧急情况:火车站广场北面的棚户区内突然发生交火,引来大批日伪特务;为搭救抗日同志,两名特务连士兵被迫出手,结果其中一人不幸负伤被俘!
李彦险些惊掉了下巴——抗日同志?哪冒出来的抗日同志?具体什么身份背景?三喜(即被俘的那名特务连士兵)被抓到了何处?
赶来报信的特务连士兵姓沈,上士班长军衔,擅长格斗拼刺,枪法也很了得。然而现在站在李彦面前的这位沈班长,已经因紧张、激动、疲劳,身体不时地打着哆嗦。直到军统特工拿着温热的龙井茶水强迫对方连饮了两杯,才促使他逐渐冷静下来,开始理性地讲述。
大约在一小时前,沈班长与三喜租住房屋的棚户区内,突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枪响,他们随即听到有人在远处狂呼嘶喊,声音时隐时现。后来又是一声枪响。由于棚户区与火车站站前广场毗邻,没过多久,在附近明执暗守的日本兵及日伪便衣特务们,便有一小部分涌进了棚户区搜寻查看。
再接下来,枪声重新响起,且越来越频繁,一听便知已经演化成了对立交火的行为。鉴于城内尚有己方其他潜伏同志,沈班长两人决定持枪出屋侦察究竟,以便施以援手。
他们循着枪声摸索过去,结果在近处观望到了一群日本兵追杀一小股队伍的交火场面。于是从侧面果断开火袭击日本兵,接应那一小股队伍脱身逃走。
不料,随后两人意外遭遇一名中枪重伤者,系一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对方显然将手持毛瑟*的沈班长二人,当做了日伪便衣特务,垂死之际对他们喊道:反日分子,成瑞祥肖掌柜是反日分子!
就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又冲出一股日伪便衣特务,乱枪对射当中,三喜中弹倒地,勉强逃脱的沈班长目睹了那群便衣特务一拥而上将其抓住的一幕。眼见自己匹马单枪无力实施营救,只得拼死逃出,一路逶迤潜到了杨柳巷一号院报信。
“你确定这一路上身后没有被跟踪?”听罢沈班长的讲述,李彦劈头问了一句。
“李中尉你放心,这一点我有绝对把握,”沈班长说道:“只是三喜确实是被活捉了,这可咋办?”
自从赵木头带着五名391团特务连士兵加入了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组长王穗花少校就给大家做过短训,其中一条便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敌人活捉,必要时坚决自尽。
但是现在,不曾料到的危险局面出现了!而且,沈班长与三喜冒死出手搭救的、也非山西站情报二组的同仁!
成瑞祥?肖掌柜?反日分子?——军统特工李彦紧张思索着那个垂死的魁梧汉子说出的这几个关键词汇的发音。蓦地,他心头猛然一跳:成瑞祥,这三个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