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屁事,大到北线联军换帅的大事,白凌霄陪着张潇忙了一晚上。
两夫妇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倚翠轩前面的喧嚣已散尽。
街面上的买卖铺户都在张罗开门,许多人见到张潇后主动打招呼,张潇也和他们客气寒暄。
白凌霄跟在男人身边,忽然觉得这座熟悉的城市变得很陌生,白家号称奉阳之主,然而白家人却并不真正了解这座城市。爹爹是奉阳城主,但若论对这座城市的掌控力,真的比张潇差了很远。
原来这就是凡人的江湖,黑鹰爷爷说的潜龙在渊,说的就是自家男人。
原来这奉阳城主的位置早就易主了。
恍然间她又想到,这个男人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张潇说道:“别着急,所有秘密都会让你知道。”
“今晚真的被你吓到了。”白凌霄道:“之前听说许大将军与你八拜结交,我就想过你跟我年纪相若,凭什么一个让我爹头疼了十年,掌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会这么看重你,现在终于明白了。”
他当初其实是想拜我为师的,这两年事无巨细都隔空向我请教......
张潇按下这念头,笑道:“许大哥性情豪迈重义,这些兄弟他恨不得都想养起来,却没想过身为男人,哪怕只有三寸气在就不想做个拖累人的米虫废物,他们都是最好的战士,拥有狮子一样勇敢的心,并且比任何所谓的江湖好汉都更具备执行力,我接收他们其实是沾了他们的光。”
“我想问,为什么那位高大哥宁愿做乞丐渡日也不愿......”
“他在我这边是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乞丐是他自己选的伪装色。”张潇道:“他的脑袋受了重伤,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全靠酒精来麻醉神经才能维持正常状态,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告老还乡的时候,他把所有抚恤都给了老婆孩子,然后准备自己一死了之,他那个臭脾气又臭又硬,死都不愿求人,是我求着他留下来做事的。”
“他做过将军,那一定也是异人吧?”
“魂相飞鹰的五级异人。”张潇说道:“当初在许大哥手下,与温仙州和赵羡阳一起位列三大主力之一。”
白凌霄轻轻发出啊的一声,想不到那个邋里邋遢的高大哥,还曾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人物。
“为什么官人这么讨厌大日坛宗?其实我觉得他们教义中导人向善的那部分说的挺有道理的。”
“人性本无善恶,不需要他们导,也不是他们导得了的。”张潇正色道:“饱暖思霪欲,贫困起盗心,富生良心穷生恶,人的基本需要是温饱和公平,他们所谓的导人向善,其实是诱人泯灭人性,眼中只有所谓超脱那一件事,这帮妖人不事生产却吃尽穿绝,满口今生来世末日劫数之说,却没耽误他们代代传承。”
张潇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激动,顿住不说,话锋一转,笑道:“你要是不困的话,带你瞧个热闹去。”
白凌霄睁着大眼睛,看不出丝毫倦意,点头道:“去哪?有什么热闹可看?”
“杀人!”
......
上午巳时,老菜市口,断头桩和绝命台早已布置妥当。
几十个大日坛宗教徒被五花大绑,脑袋按在断头桩上,四名红衣刽子手各执一口雪光崭亮的哑巴吞口鬼头刀在一旁伺候着,只等三位监斩官到齐,一声令下就开始砍头。
按照东盟律法,这种方式处决人犯,需要三法衙门的主官在场监斩。分别是治安衙门,治学衙门和秩守衙门。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只来了一位治学衙门的主官。
治安衙门的老大被张潇弄成了蔬菜,秩守衙门的白宗唱也被张潇亲手打断了双腿。
按惯例是不能行刑的,但凡事总有例外。
今天这场大红差是张潇在幕后强力推动的。不管三位衙门的老大能不能肯不肯来,这些大日坛宗的妖人都会被处决。
此时此刻,城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军,治安衙门配合弹压监斩的黑衣治安官们皆已就位。绝命台上,三位主官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围观的百姓早把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张潇带着白凌霄站在菜市口正对面的飞云楼上,居高临下看着。
“三叔和祖母都信这个大日坛宗,他那个样子有充足的理由不来监斩。”小媳妇在耳边说道。
“曹大头瘫痪在床,比你三叔的理由还充分,陈新丰都不需要理由,不过没关系,没了张屠户咱们也不吃带毛猪,我有朱批大印就够了。”张潇抬头看一眼时间,道:“午时问斩,还得等一会儿。”
“为什么要午时问斩?”白凌霄道:“咱们东大陆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这规矩是我定的。”张潇道:“午时为阳气最盛之时,死囚处斩后,想化为厉鬼,但碍于午时阳气过盛,根本无法让自己阴气聚集,甚至还会遭受最强阳气冲击,连聚集都无法聚集,也就是说,午时处斩的囚徒连鬼都做不成。”
这个解释比较容易理解,但其实有些话张潇留着没说。
武神体系的神变境,其实修的就是阴神。核心要义是提升阴神的能力,在更了解自我的基础上改造提升体魄实力。
这个时代的异人修行,无论怎么千变万化,其实有一点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都需要提升魂力来采纳接引天地间存在的某一种能量物质。
而张潇的阴神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天地间的能量。
怎么提升自己的阴神,张潇其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脑海记忆中倒是有一鳞片爪的相关内容,但也许是因为超脑实验的编程者对这方面的知识兴趣不大,或者资料收集渠道有限,这点内容相对有限。目前也只知道阴神是自己的灵魂进化而来。
所以张潇判断阴神能量不来自天地间,便应该来自人和其他有灵生物。
人死了有鬼,这个鬼就是灵魂意志所化的能量。如果能找到正确办法吸收这种能量体,或许就能提升阴神的实力。
在见识了玉京姑奶奶的神仙手段后,单一的冥想和磨砺已经不能满足张潇对实力提升的渴望。
这是一次构思了很久,但一直以审慎的态度没有实施的试炼。
张潇要做的是,在这些妖人的人头落地后,用阴神去感知吞噬他们的灵魂能量。这种近乎魔道的修行方式,自然不能说给任何人听。至少目前还不能对小媳妇说。
“真是奇怪的说法。”白凌霄道:“风神爷爷曾说过,异人死后,魂相便成了无主灵体,很快消散天地间,无论生前多强大的异人,魂相消散后都会散尽一身异力,这叫还道于天地。”
“按照这个说法,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异人或可算是天地的弟子或仆从。”张潇说道:“异人们通过觉醒魂相,向天地学会一门神通本领来强大自我,到最后还要把这一身本领还给天地,终其一身,人都在天地之间不取半分,却遵循天地的意志做着改天换地的勾当。”
白凌霄歪头想了想,道:“你这说法怪有趣,不过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张潇摇头道:“我不喜欢这个循环,我想换个活法儿。”
白凌霄想问他为什么不喜欢。
她有些奇怪,大家都是这么从生到死过来的,换个活法儿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张潇忽然一指下方人群,说道:“瞧那边,那个郝梦龄还没回长安,他身边的光头就是阴光上人。”嘿嘿一笑,看着白凌霄问道:“娘子猜猜,这鳖孙想干什么?”
白凌霄黛眉微蹙,道:“接亲当天在白府门前他吃了瘪,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跑来对付咱们的?”
“他要对付的人是我。”张潇很喜欢她用了咱们这个词。
白凌霄正色道:“没有差别,对付官人便等于对付我。”
......
“九公子万万不可冲动行事。”人群的一个角落里,阴光上人正在郝梦龄旁边耳语道:“此次北国之行,我大日坛宗损失固然惨重,却也并非一无所获,毕竟拿到了一份残图,回去以后足以对相爷交代。”
“上人想本公子忍下这口气?”郝梦龄冷冷问道。
阴光上人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乃三千先生通译的上古名言,相爷常常挂在嘴边。”
郝梦龄面色阴骘,沉吟片刻,问道:“你我就这么看着这些大日坛宗的弟子任其屠戮?”
“此乃劫数,这些兄弟们为大日坛宗的法业舍身,可谓杀身成仁,死得其所。”阴光上人道:“张潇这异端魔头胆敢加害我信徒教众,本座绝不会放过此獠,只是没有必要争此一时,毕竟他已经是白家女婿。”
“我怕我等不得片刻了。”郝梦龄想到那晚受到的屈辱,恨的咬牙切齿,问道:“如果他今天胆敢违规屠戮坛宗教众,便等于是把刀把子递给咱们,难道上人也不打算出手吗?”
“还是要慎重为主,陈新丰这个人靠不住,他说的话更不可靠。”阴光上人道:“就怕是陷阱啊。”
“东盟法典上写的清清楚楚的规矩,这里头能有什么陷阱?”郝梦龄有点不耐烦了,“本公子就不信他区区一个治安官背的动这么大一口黑锅!”
“这一点本座也想不明白。”阴光上人道:“如果真如陈新丰所说,是张潇在摆弄权术,秘密控制了治安衙门,越权推动了这场大红差,那他可真是在自找死路了。”
“我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今天就要看看他敢不敢给我这个机会。”郝梦龄恶狠狠说道:“只要让本公子捉住他的尾巴,一定把他从狗洞里扯出来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