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严友元心中刚泛起这个念头,就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急促步伐声打断。
片刻之后,蔡抒古出现在门前,满面笑容地大声禀报:“郎主,老家主和主母到门外了!”
“已经到门外了?阿爷怎么不派人来先说一声,我也好去渡头接他们啊。”
韩端站起身大步走出正堂,刚走到前庭处,便见下人们簇拥着韩锦以及孔合等人走了进来。
“拜见阿爷!拜见丈人!”
他趋步上前,对着韩锦和孔合分别作了一个深揖,然后又和蔡恒、孔均、孔常等人一一作揖打招呼:“五叔,内兄,姊夫……引衣,你也来了?”
韩引衣是上虞盐场管事,盐场出事后,他便逃到了广陵,正好碰上韩锦举家北上,于是便一起来了寿阳。
“家主……”
“你的事等会再说。”韩端摆了摆手,将目光落到云朵搀扶着的三娘子身上。
生产后的孔三娘比以前更丰腴了些,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见韩端眼光看过来,便盈盈福了一福道:“妾见过夫主!”
“娘子辛苦了!”
韩端连忙上前搀住三娘子,三娘子心下欢喜,但她还是轻声说道:“夫郎先去和阿翁阿爷说话,妾先去后院安置。”
“那好,你先去房中歇息,我昨日才让人清扫过的。”韩端笑呵呵地放开三娘,又转头看向云絮手中的襁褓,心情略微有些激动。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骨血。
“这个……吉奴儿可还好?”
“好着呢,能吃能睡,也不爱哭,阿翁说像你小时候……”
夫妇俩刚说了两句,韩锦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六郎,你们有话等会再说,你丈人还在这儿等着呢。”
“来了来了。”
“抒古,你赶紧带人将东西都搬到后院去。五叔,你就别添乱了,一起去正堂说话。”韩端匆匆招呼了两句,便引着韩锦和孔合进了正堂。
进得正堂来,众人又是一番见礼,落座略作寒暄之后,韩端才道:“阿爷和丈人来得正巧,若是迟上一日,我便要回山阴去了。”
韩锦皱眉道:“回山阴?那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陈叔陵抢我田产家业,杀我麾下儿郎,我岂能善罢干休?”
一说起这事,韩端便觉得心里一口气顺不下来:“我此番带人回去,便是要杀了这豕犬小儿,泄我心头之恨!”
“不止是抢了我家的盐场,他还要你丈人献出孔家一半家财呢。”
韩锦将陈叔陵在山阴所行之事又说了一遍,令得韩端更加气愤。
这小贼分明是将他当成泥胎木塑了。
孔合轻咳一声,问道:“如今陈叔陵将你我两家视若寇仇,不知六郎接下来作何打算?”
韩端沉声道:“刚才我和老严正说这件事情,明……过两日我便率一千名部曲,分批潜回山阴,刺杀陈叔陵!”
“刺杀?”
孔合看着韩端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行刺杀之举?为何不堂堂正正率军攻伐?”
“丈人且容我细说……”
韩端将自己的几条顾虑一一道来,当然,他也不再在丈人面前掩藏自己的野心。
“现下局势便是如此,我也想堂堂正正率部征伐,但又怕反而失了根基。”
孔合沉吟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以我看来,六郎有些过于小心了。”
“不是过于小心,而是……”
孔合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完。”
“如今局势,已经摆明了与陈国决裂,陈皇帝只要腾出手来,最先要对付的就是你,既然始终都要一战,为何不趁他腹背受敌之时予以致命一击?”
“你说要休养生息巩固根基,但你有没有想过陈国若是得了喘息之机,等他缓过气来,会比现下更加难以对付?到时恐怕你要付出的比眼下更多!”
“还怕留下骂名?”
孔合语气中颇有些不屑:“若你最终能获胜,便是万民景仰的英雄,若不能胜,便连丧家之犬都不如,这个名,对你来说有何用处?”
韩端陷入了反思。
老丈人说的完全没错,这所谓的“骂名”真没必要去多想。
若是得了天下,史书都能改写,是非功过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若是败了,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美名骂名又有何妨?
不趁他病要他命,反而想立身后名,这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伪君子”思想在作祟。
妇人之仁啊!
正在深刻反省之际,孔合却又说道:“你若去山阴杀了陈叔陵,与和陈国直接开战又有何异?难道陈皇帝会容忍得下杀子之仇?”
“丈人说得极是!”韩端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是我之前想错了。”
“但发大军攻伐,水军能不能取胜又是个问题。”
时下长江江面远比后世宽阔,特别是京口瓜洲这一段,更是宽达四十余里,京口水军的哨船时时巡弋,要想偷渡根本不可能。
而江面较窄之处,却又水流湍急,舟船横渡极有可能倾覆。
“长江天险”可不是浪得虚名。
从西晋灭亡迄今为止,还没有哪支军队是通过军事手段强行渡过大江的。
一直闭口不言的韩锦却在这时开口道:
“为什么一定要水军取胜?当年侯景几千人便能渡江杀得江东尸横遍野,到了你这儿,空有十多万大军,却还是前怕狼后怕虎,如此脾性,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一直以来,韩锦都不大赞成韩端造反,之所以突然发生转变,是因为这几日来孔合对他的影响。
从孔合的口中,他得知陈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也知道了陈国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韩端与陈国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唯有放手一搏。
搞清楚了形势之后,韩锦便立即改变立场,并设身处地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起来。
“侯景能过江,是因为在梁朝有内应,否则他凭什么能渡过大江?”韩端话一出口,却突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
他在京口是没有内应,但也不是非得要和京口水军硬拼啊。
自从十多年前陈军水师大败齐军之后,齐国便彻底熄了南下的心思,因此这些年来,京口水军在江上的布防便日渐疏漏,而且还不禁南北往来。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大军化整为零,假托行商潜入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