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格隆的诱导下,艾格妮丝终于暂时丢掉了“放弃一切,赶紧去追查唐格拉尔”的想法,选择了先询问家中的情况,看看到底要不要跟艾格隆寻求帮助。
无意当中,她已经下意识地放弃了之前的怨念,默认了自己可以向这个屡次对自己无礼的少年人低头。
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艾格妮丝虽然固执骄傲,但并非一个任性的大小姐,她的心中父母亲要比自己的个人融入要重要得多,眼下家里在面临着危机,再去纠结过去的那点恩怨着实太愚蠢了。
当然,虽做出了决定,但是此刻她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甚至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这个一向欢快的少女,之前从未直面过类似的情况,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茫然无措也非常正常,而这也正好给了艾格隆施展机巧的空间了。
现在,几方面的信息都汇聚到了他这里,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尽可以纵览全局,利用信息差来做文章,让形势往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艾格妮丝,镇定一些吧。”艾格隆先向艾格妮丝提出了建议,“虽然这要求对你可能有些太过于严苛,但我认为你最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忘了,你的姐姐也在这里。”
“是啊,姐姐!”艾格妮丝如梦方醒。
虽说姐姐嫁出去之后,给父亲已经基本没有什么来往,但毕竟那是她的娘家,她也不可能不挂心,如果现在让她知道这些事的话,只会让她平添痛苦而且于事无补。
姐姐背负了那么多烦心事,现在好不容易借着这次旅行有了排遣心情的机会,何必拿这种事来折磨她?所以,干脆让自己一个人承受这种煎熬算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姐姐看出来的。”艾格妮丝小声呢喃。
在艾格隆的帮助之下,这个茫然无措的少女,终于弄清楚了自己需要做什么,于是她终于恢复了往常的那种勇往直前的气度,“请给我纸笔吧,我要尽快和父亲联系上,一刻也不能拖延了。”
“没问题。”艾格隆点了点头,接着他去了旁边的书房,从里面拿出了纸笔来。
情急之下艾格妮丝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拿过了纸笔就开始刷刷刷地在信上写了起来,艾格隆则站在一边看着窗外,任由她挥洒笔锋。
片刻之后,艾格妮丝写完了信,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被信递给了艾格隆。
“您要写什么请尽快写吧……”接着,她催促艾格隆。
艾格隆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竟然没有任何的矫饰和疑虑,何等澄澈的眼神!
他心里暗暗叹息,然后拿过了信,草草地浏览了一下。
艾格妮丝的笔迹果然和预料的那样,潦草但是凌厉,笔锋尖锐,充满了一种力量感。
在内容当中,她果然遵守了承诺,只是草草地说自己和姐姐旅行当中一路安全,然后询问父亲家里是否遭遇了重大事件,唐格拉尔银行是否安好。她没有一个字提到瑞士,也没有提到艾格隆的名字,只是在最后几行字当中,提到“我和姐姐共同的朋友,在听闻了噩耗之后,出于友谊,愿意对您伸出援手,请问在您看来,这援手是否有必要?”
嗯,说得很委婉,很安全。
为了得到艾格妮丝这个扭扭捏捏的“朋友”称号,要花费何等重大的代价……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等待的时候,艾格隆在心里也早就有了腹稿,于是他拿起笔,开始在信纸的下端继续书写了起来。
“尊敬的先生,我很高兴有幸能成为艾格妮丝小姐和爱丽丝夫人的朋友,更加高兴自己能够为延续这段友谊而略尽绵薄之力。上帝教导我们要爱所有人,所以您碰到的灾难也让我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您此刻蒙受了多大程度的损失、也不知道您是否真的需要我的帮助,但只要您开尊口,我可以保证,我将尽全力来施以援手。
为防您有所疑虑,我事前说明,我不求任何条件,也不会逼迫您偿付何等代价,更不愿意让您面临政治上的尴尬,如果您非要找我要个理由,那我可以告诉您——这是为了维护艾格妮丝小姐那令人愉悦的笑颜,那比任何黄金都更加宝贵,也更加灿烂。”
写完这一段之后,艾格隆就停了笔。
在这段话之后他没有签名,一方面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另一方面,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必要具名了。
想必,以公爵的智力,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段话必然是来希施泰特公爵亲自所书。
他在这段话中已经展露出了自己的诚意,另外,他相信久经世故的公爵,绝对听得出那种弦外之音。
所谓“不求任何条件”,不过是能湖弄住可爱的艾格妮丝罢了。
写好之后,为了表示真诚,他将自己加上的话给了艾格妮丝看。
“为什么要将话写得如此肉麻?”艾格妮丝小声抱怨。
“难道我付出一腔好意之后,连几句真心话都不能说了吗?”艾格隆笑着反问。
艾格妮丝脸上一僵,然后别开了视线。“原来您也和那些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儿们一样。”
“大错特错,我和他们不一样。”艾格隆耸了耸肩,“他们会许诺一切却从不兑现,而我从来凭实力说话,说到做到。”
是的,说了要逮住你就一定要逮住你,童叟无欺,绝无花言巧语。
一边带着这样的想法,艾格隆一边从容地将信收好到了信封当中。
今天这封信就立刻可以寄出,前往巴黎,然后由自己的手下们交给公爵本人。
他相信,无论如何,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公爵都不会去告发的——如果他胆敢告发,那么他两个女儿就成为了板上钉钉的叛逆,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接下来,就看公爵的反应了。
他眼下并不知道公爵会作何反应,从没有人能够真正妙算无遗对一切都能够百分之百控制,所以他也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公爵肯合作,或者肯在一定程度上合作,那么他就收手,然后借公爵之手再来压制艾格妮丝,让她的立场一步步地滑向自己这边;如果公爵不肯合作……那就继续加大力度,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不过艾格隆相信,公爵绝不是那么死忠于教条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艾格隆一边思索,一边注视着艾格妮丝。
此时的艾格妮丝明显也松了口气,眼睛里又多了几分光彩。
事态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能力,所以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她本能地会期待能够得到冥冥中的救赎,而她现在确实也得到了。
只可惜,就像是绝大多数情况一样,这种看似美好的救赎其实都带有惨痛的代价——一旦借助外力的时候,就等于在交易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没有免费的午餐,从来都是如此。
越是计谋得逞,艾格隆越是显得优雅从容,不露半分残忍。“艾格妮丝,好了,接下来你就在这边等待吧,我估计你父亲那边很快就会有回音了。我希望你能够暂时放下这一切烦心事,让你,让你姐姐一家,都能够在这里得到一个放松的闲暇消遣,这对你们来说,也许也是难得的机会。当然,对我来说,客人的笑声也是宝贵的财富。”
“好。”到了这个份上,艾格妮丝当然不会再出言否决了。
不过,这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刚才和特蕾莎的小小冲突。
“不过,我们在这边呆着,难道真的能够让您愉快吗?”接着,她小声问,“您的夫人,看上去可并不是那么欢迎我们。”
艾格隆对艾格妮丝的回答有些讶异。
按理说来,哪怕她在特蕾莎那里吃了瘪,也不会在自己面前特意说出来这种“告状”的话。
难道在她心中,其实也在暗自嫉妒着特蕾莎?哪怕心里并不自知,但是仍旧羡慕拥有一切的她。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艾格隆心里更是惊喜。
嫉妒就意味着她的心灵并非毫无缺口。
“刚才我不在的时候,你和特蕾莎发生什么冲突了吗?”他问。
“也谈不上什么冲突吧……”艾格妮丝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刚才我口不择言,有些失礼了,惹得公主殿下不太高兴。”
“就这点小事吗?那就不必担心了。”艾格隆挥了挥手,“特蕾莎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怀恨在心的,你们既然来到这里了就是客人,她怎会对客人有所怠慢呢?再说了,艾格妮丝小姐,你是来希施泰特公爵的朋友,那么即使他的夫人也不能不尊重你。所以你只管在这里与我们共度时日就行了,绝不会有人为难你。”
看到艾格隆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艾格妮丝却没有高兴起来。
她在心中,仍旧对自己刚才的失言耿耿于怀,所以对特蕾莎反而有几分歉疚——无论如何,哪怕心里不开心,特蕾莎殿下都对自己保持了应有的礼节,所以是自己的问题。
所以得到了艾格隆当面的保证之后,她并没有想着趁着这个机会继续挤兑特蕾莎,反而想着找个机会找补回来。
“来希施泰特公爵……不,罗马王,谢谢您。”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的艾格妮丝,以毫无瑕疵的礼节,向艾格隆屈膝行礼,“不管是否我的父亲做何种回答,您今天对我说的那些鼓励、您所展示出的善意,都让我受益匪浅,之前我们有过一些冲突,但是那已经是过眼云烟,我已经不放在欣赏了。既然您称我们是朋友,那么此刻我们就是朋友……我没有您的能耐,也无法和您一样号令四方,我所拥有的只有我手中的一把剑而已,但即使一把孤零零的剑,应该也有它的用处……它可以为家人为朋友挥动,若某天能够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地方,那我一定义不容辞。”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艾格隆当然相信她的诚意,因为少女的视线中闪动的光彩是不会骗人的。
不过在这个令人感动的时刻,他却生起了一种逗弄她的冲动。
“那太好了,艾格妮丝,你的剑就是对我的莫大帮助!这样吧,之前那个刺杀我的人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因为我有太多要事在身所以才没有发动自己手下的全部力量去追缉那个可恶的女人而已……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找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你帮我挑战她如何?”
艾格妮丝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光线,她努力想要掩饰,但正因此而更显得狼狈。
一边是师傅,一边是友人和有可能的‘恩人’,到底站在哪一边?无论站哪一边好像都有点忘恩负义。
“我……我……”她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您打算把那个女人怎么办呢?”
“她让我伤得那么惨,让我大失颜面,那么我想要报复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吧?”艾格隆冷冷地回答,“我要取她的性命,最不济也要让她受到同样的伤才行。怎么样,艾格妮丝,能为我帮这个忙吗?”
这个问题,又一次地拷问了艾格妮丝的心灵。
她不知不觉当中,陷入到了纠结和歉疚的泥淖里。
平心而论,她可以再一次说谎,把一切都湖弄过去,艾格隆就是这么猜测的,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假手于人来报仇,他打定主意要亲自报复比昂卡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这种歉疚感,以及刚才因为善意而产生的感动,让与生俱来就骄傲无比的艾格妮丝,再也承受不起说谎的重压了。
“对不起!”她近乎于自暴自弃地喊了出来,“对不起……我不该再欺骗您了,袭击您的……袭击您的,很可能就是我的师傅……”
艾格隆愣住了,他绝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情况,艾格妮丝居然直接就摊牌了。
怎么会这样?
该说她善良单纯呢,还是该说她过于执着于自己的良心呢?
傻姑娘,你不知道你的面前站着师傅的仇人吗?你暴露出来对师傅有什么好处吗?
正因为套路被打乱了,所以艾格隆一瞬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这一瞬间,原本游刃有余的他,自己都好像在接受某种拷问。
“对不起……”最后,他居然说出了一句自己也搞不清的话,“艾格妮丝,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