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元帅当真决定派人迎您回国,我愿意为您牵马扶蹬。”
不管少校这话是故意恭维还是出自真心,艾格隆听了都非常高兴,于是他也给予了对方热烈的回应。
“若真有我们共襄盛举的一天,我绝对不会忘记您的恩惠的。”
出于彼此身份的悬殊,艾格隆也不需要把话讲得太重,显得自己卑躬屈膝,他只需要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彼此就已经心照不宣了。
很明显,少校也和他的恩主一样,充满了勃勃野心,虽然现在他和元帅绑定,所作所为也都站在了元帅的利益上,但是他终究也有自己的个人利益——而且最关键的是,元帅毕竟年事已高,不可能永远庇护他的追随者们,所以少校为自己打算,也必须做另外的打算。
米佩少校心里知道,自己能够和这个少年人面对面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他趁着这个机会,在不违反元帅利益的前提下,努力地表现出他对波拿巴家族的友善态度,他也收获了果实。
正因为两个人各取所需,所以现在相谈甚欢,彼此都从对方那里确定了“善意”,而这也是日后继续打交道的基础了。
接着,艾格隆和少校又谈论了一些有关于元帅的问题,而且谈得甚为投机,直到中午时分,两个人才停下了谈话。
而这时候,作为地主应有的礼节,艾格隆邀请少校和自己的家人见面。
少校当然欣然同意,于是艾格隆带着他走出了书房,来到了会客室当中。
很快,得到了通知的特蕾莎,也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起过来了。
“很荣幸能来到您的面前,公主殿下。我谨代表苏尔特元帅,恭喜您成为母亲,为一个伟大的家族开枝散叶。”
看到特蕾莎之后,少校立刻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毕竟,哪怕波拿巴家族的事业没有成功,特蕾莎公主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是皇室的成员,他可不敢怠慢。
“很高兴见到您,少校先生。”看到对方,特蕾莎也非常客气。
她微笑着看着中年人,表现得矜持而又谦逊,“我们欢迎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尤其是为我们带来喜讯的客人。也祝您和元帅阁下万事顺遂。”
接着,她又笑着加了一句,“之前在奥地利的时候,我常听父亲感慨往昔,提到那些曾经的朋友和对手们,他对苏尔特元帅的评价很高,所以那时候的我也不禁对元帅心生敬仰……如果之后能够见到元帅本人,并且近距离感受他的威仪,那想必也是我难以忘怀的经历。”
特蕾莎公主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少校也不敢妄下判断,不过他姑且当真了——重要的不是真假,而是公主殿下所展示出来的对元帅的尊重,可见这对夫妇都把招揽元帅当成了头号任务,认可了元帅的“价值”。
“我会将您的话转告给元帅,而且我相信一定会很高兴的。”所以,少校也谦恭地回答了特蕾莎,“另外,我追随在元帅身边的时候,也常听见他褒贬那些同时代的大人物们,对您的父亲卡尔大公,元帅同样非常敬仰,用了许多溢美之词……也许这就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两个人的客套话都半真半假,显然卡尔大公和苏尔特元帅之间并没有那么多交集,不过历史毕竟是人来书写的,只要他们自己当真就可以了。
在见到特蕾莎的时候,米佩少校也和刚才见到艾格隆的时候一样,把特蕾莎和当年记忆当中的路易莎皇后相比。
当年的路易莎皇后虽然并不傲慢,生活也并不奢靡,比路易十六的断头王后强很多,但是有点过于低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社交自闭了,一直幽居深宫当中,轻易并不和外界接触。
也许这是她的个人性格太低调;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觉得自己是被拿破仑皇帝抢过来当皇后的,所以一直有些郁郁寡欢,总之,不管怎么是出于什么理由,路易莎并没有激起法国人民对她的爱戴,也没有人怀念这位皇后陛下——而在她改嫁给奈佩格伯爵之后,就更加没有人在意这位曾经的摄政皇后了。
相比于记忆当中的路易莎皇后,在少校看来,特蕾莎公主倒是显得热情而且有亲和力得多。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有关于艾格隆的事迹,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听说了不少特蕾莎公主的事迹。
公主殿下在经历了被罗马王逃婚、名声大损的打击之后,执拗地继续坚持两个人之间的婚约,最后终成眷属。在那些向往纯真爱情的少女和夫人们眼里,这是上流社会当中难得的爱情佳话,她们赞美特蕾莎的忠贞和坚持,然而在习惯了以阴谋视角来看待世界的人们眼中,此事似乎大有蹊跷。
少校当然是后一种人,他和他的朋友们私下里认为公主肯定早就和罗马王私定终生了,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们暗中策划好的,搞不好还是公主协助罗马王逃跑。
甚至苏尔特元帅私下里还怀疑,这是卡尔大公父女两个人的政治阴谋,他们身为皇室旁支继承皇位无望,所以想要用支持波拿巴家族来作为满足他们不可告人的政治野心——当然,这个猜测,多少是有点以己度人了。
不过,不管他们私下里怎么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也不能摆在台面上讲,少校当然也不会傻到在特蕾莎面前提到那些不愉快的旧事,不过至少这些阴谋论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绝对不会小看特蕾莎。
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再温婉,终究还是卡尔大公的女儿,哈布斯堡的公主,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当然,她至少比当年的路易莎皇后看起来顺眼多了,真要成为法兰西的新皇后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特蕾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正当少校还在暗自沉思的时候,艾格隆突然笑着对特蕾莎开口了,“刚才得知我们打算趁乱回国之后,少校自告奋勇,说到时候要亲自到边境线来护送我们一路进入巴黎。”
“是吗?那太好了!”特蕾莎眨了眨眼睛,视线里满是惊喜。
接着,她转头看向了少校,笑着向他致谢,“这是何等的善意呀!少校,我感谢您对我们一家的热诚,请相信我,您不仅仅是在帮助我们,也是在帮助这个国家摆脱有可能的混乱和残杀……这是您在为整个民族效忠。”
……
虽然特蕾莎公主的笑容极为友善,但少校却一下子感觉到了压力。
刚才自己的提议只是“假设性”的,前提是元帅点头同意和波拿巴家族合作,但是现在这对夫妇在言谈之间,却好像把自己的话坐实了,搞得好像自己已经跃跃欲试,随时等着去恭迎他们一起返回法国一样。
最让人无奈的是,他现在还没办法在公主殿下面前否认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否则那就太让人扫兴了,搞不好还会被怀恨在心。
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妥,他也只好在公主殿下面前摆出了一副热情满满的样子。
“公主殿下,我深知此时国家正在面对着危机,灾难也许迫在眉睫;同样我也深信,您和您的丈夫,能够靠自己的勇气和凤仪,得到全国人民的心,也就此消弭那些可能爆发的灾难……如果在这份伟大而光辉的事业当中,我有机会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我一定责无旁贷。”
看到少校这么说,特蕾莎也非常开心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少校先生,正如您所说,我们夫妇在进行一项艰难的事业,这单靠我们夫妇两人是注定无法完成的,而是需要那些俊杰志士团结一心,和我们一起迎难而上……如果能够得到您的帮助,我深信我们的事业一定又多了一分成功的希望。”
说着说着,特蕾莎又托起了自己的儿子,举到了少校的面前。
“而且,不光是我们夫妇,我的孩子也注定要承担这项艰苦的事业,他日后也要仰赖您的帮助了。也请您以一如既往的热诚帮助他吧……”
少校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婴儿。
虽说金发的婴儿看起来挺可爱,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无论他身上流着什么血脉,但是他此刻无非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而已,更谈不上什么“天生不凡的威仪”了。
然而在现在这种环境下,他自然不能把心里所想的事情表露出来,他以满怀敬意的眼神看着这个孩子,好像这个婴儿身上真的带着什么光环一样。
“这个孩子,日后必定成就一番大业。”接着,他脱口而出。
“借您吉言。”因为少校的恭维,特蕾莎也非常高兴,“我们也会为他铺好一切路的。”
因为少校如此懂事,所以他也得到了特蕾莎的青睐,她也有意无意地对少校表示了拉拢的善意。
同样,在有意无意当中,夫妇两个人以自己的表现,在少校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可想而知,他之后回到苏尔特元帅身边之后,也会将这份印象分享给元帅的。
在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之后,三个人都聊得相当投机,到了中午的时候,艾格隆夫妇还邀请少校一起共进了午餐,席间特蕾莎还特意问了少校当初在军队中服役时的所见所闻,并且在每个适当的时机都表现出了赞美和惊叹,尽管明知道这是公主殿下在刻意为之,但是少校心里仍旧有些飘飘然——毕竟,这世上能够得到这样机会的人实在不多。
在宾主尽欢,少校结束了自己的觐见,然后在卫兵的带领下,前往给自己安排的房间休息。而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则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当房间里只剩下夫妇两人之后,特蕾莎脸上原本的笑容也渐渐地被严肃的表情所取代。
“殿下,您同这个人到底谈得怎么样?”她问。
“谈得还算顺利吧——”艾格隆淡然回答。
然后,他将自己刚才和少校商谈的所有细节都如实地告诉给了特蕾莎。
“苏尔特元帅果然奸猾呀……都这时候了还在耍手腕!”听完了之后,特蕾莎做出了评价。
“他确实在耍手腕,但也不能说完全在观望,至少他已经准备向我展露一点诚意了。”艾格隆耸了耸肩,“我现在能够拿出的筹码不够多,他当然不会满足——不过,只要他能踏出第一步,终究他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会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走下去的。”
在艾格隆看来,只要元帅能够同意到时候派人来护送自己一起去巴黎,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实质上站在了一起,他相信就算元帅想要翻云覆雨,自己也能够把他绑死在自己的身边。
说到底,无论多么有威望、多么有手腕的人,都无法靠孤身一人来施展自己的权力,他需要追随者和走卒,苏尔特元帅对自己的追随者们,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操纵能力,那些人同样有着各自的心思——元帅能够命令他们,但是反过来说,也只有他们执行元帅的命令,元帅的权力才有意义。
因此只要自己夫妇能够打动那些追随者,最终,元帅会反过来被裹挟到自己这一边,到时候他哪怕想要反悔恐怕也没多少选择余地了。
所以他宁可先虚与委蛇,让元帅踏出最关键的第一步,哪怕摆出低姿态也在所不惜——在这场博弈当中,能够赢得人心的,最终还是要看自己能够施展的魄力和魅力。
艾格隆的心思,特蕾莎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她也知道,丈夫的事业同样也缺少不了自己的帮助。
正因为如此,所以刚才艾格隆至少稍微给了一点暗示,她就立刻和少校相谈甚欢,以此来博取对方的好感。
从目前的效果来说,这个策略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不过,除此之外,特蕾莎心里还隐隐有点顾虑。
“苏尔特元帅如此首鼠两端,看上去实在有些桀骜不驯……纵使暂时和我们站在一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塔列朗虽然也很可恶,但毕竟他只是个文官,哪怕再怎么口灿莲花,被人抛开之后也造不成太大的祸患,苏尔特元帅可不一样,他有刀兵在手……”
“我当然知道。”艾格隆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一步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