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洛清风人生中第一次遇见无面人，对方的模样可以说是既在情理之中，却又有些超出了预期。
无面人，顾名思义，自然是指没有脸的人。
眼前这三人脸上空空如也，眼耳口鼻俱不存在，倒也无愧于“无面”之名。
可若以为没有了脸，就无法将三人区分开来，那便大错特错了。
只因这三人一个长发，一个短发，第三人则剃了个平头，根本不需要看脸，便能够轻易识别出哪个是哪个。
而长发无面人的身形曲线更是前凸后翘，一眼便知是一名女性。
传说中的无面人，竟然还有性别之分？
即便身处险境，洛清风脑中却还是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三位，不过是切磋比试，又何必要穷追不舍？”
眼见无面人速度奇快，竟然后来居上，韩宝雕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你们厉害，你们牛，小弟甘拜下风还不成么？”
“胆敢对圣女大人不敬。”
说话的正是那名长发无面人，“必须死！”
她的声音忽近忽远，朦朦胧胧，却还是能勉强分辨出其女性的身份。
被追了一路的韩宝雕总是忍不住思考，一个没有嘴巴的生物，究竟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这位姐姐……”
洛清风正要开口撇清与韩宝雕之间的关系，却见长发无面人“倏”地消失在原地，等到再次出现之时，已然位于面前不足两尺距离，双臂同时抬起，左右手各自击出一掌，分别打向他和韩宝雕的面门，速度之快，已经毫无疑问地超出了魂相境的范畴。
好快！
洛清风大惊失色，精神瞬间集中到了顶点，体内魂力疯狂迸发，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虚影，向后疾退十余丈。
与他飘逸潇洒的身法相比，韩宝雕却是连滚带爬，姿势难看了不止一筹，只是单以速度而论，两人之间却也相差无几。
总算两人都是当世顶尖的魂相境高手，虽然十分吃力，却还是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长发无面人的突袭。
只是被无面人打出掌风从肩膀上方擦过，洛清风便觉整条手臂酸麻无比，一时半会竟然举不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站定身形，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无脸之人，脑中不禁回想起一百多年前，自己与师伯林星月之间的一番对话。
“清风，如今你的修为已然小成，在整个原初之地都算得上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背后又有咱们师姐妹撑腰，世间敢欺负你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当时正值洛清风挤入点将评前十的位置，在枂莜娴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林星月罕见地一改往日古灵精怪的风格，如同寻常正经长辈一般谆谆告诫道，“只是仍须努力精进，不可骄傲自满，早晚有一天干掉那个拓拔弑神，替你师父和师伯长长脸。”
“拓拔弑神不过是点将评第二。”
洛清风不禁笑道，“弟子早晚要将那第一位的徐右卿也拉下马来。”
“傻小子，徐右卿这个第一，是天空之城的内定。”
林星月连连摆手道，“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他，若是当真打赢了，岂不是驳了神女山的面子？万一他们记恨在心，找个借口不让你进入混沌之门，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师伯，神女山不过仗着地利，便敢这般一手遮天。”
洛清风登时不服道，“就不怕引起众怒么？”
“傻小子，你这叫作颠倒因果。”
林星月忍不住失笑道，“不是神女山仗着地利只手遮天，而是天空之城的实力太强，足以震慑天下，所以才能独霸混沌之门的入口，不怕旁人觊觎，否则你以为其他人族十一域都是吃素的么？”
“这么厉害？”洛清风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你平素行走江湖，只要行事对得起本心，大可不必惧怕任何人，就算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有我和你师父兜着。”
林星月笑容一敛，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只是切记，千万不要主动去招惹天空之城，尤其是来自神女山的无面人，能不接触，就尽可能不要接触，以免惹祸上身。”
“无面人？”
彼时的洛清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不禁好奇道，“很厉害么？”
“神女山素来超然物外，除了每百年开启一次混沌之门，等闲不会干涉世俗之事。”
林星月一脸凝重地答道，“可一旦有谁触碰到天空之城的底线，便会被无面人找上门来，并且无一例外地付出了惨痛代价，象征着神女山威严的战斗力，你说厉不厉害？”
“那与您相比呢？”洛清风接着又问。
“一个无面人的战斗力或许不如我。”
林星月沉吟片刻，缓缓答道，“可我想要战而胜之，却也并不容易，如果同时对上三个无面人，那么我必败无疑。”
“连师伯您都……”洛清风微微色变，“莫非这些无面人全都是混沌境？”
“不是混沌境，不过在许多方面却拥有着不输混沌境的能力。”
林星月耐心解释道，“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是麻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千万不要去招惹这群家伙，明白了么？”
打那以后，林星月的这番郑重告诫便牢牢印刻在洛清风心中，而神女山的无面人，也成了他极力避开的可怕存在。
而直至此刻，他终于明白林星月为何会对无面人如此忌惮。
眼前这三名无面人身上并没有混沌境大能那般可怕的威势，若是单纯用神识去感知，甚至都无法察觉到他们的气息。
可仅就对方适才展现出来的惊人速度和变态力量，却已经不输于寻常混沌境。
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知道以自己和韩宝雕的实力，绝对无法与这个长发无面人正面抗衡，就算两个人联手迎敌，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该死的韩宝雕！
真是被你害死了！
洛清风毕竟生性冷静，眼见自己已经被迫上了韩宝雕的贼船，倒也没有失去理智，尽管内心暗骂不已，脸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果断双手合十，口中轻喝一声：“两袖清风，携手同行！”
话音未落，韩宝雕只觉一阵微风拂过，身体突然一轻，顿时脚底生风，身法如电，速度骤然飙升了一大截。
是这招！
认出洛清风这一手，正是当初曾在自在天施展过的群体加速灵技，韩宝雕心头大喜，毫不犹豫地转身夺路狂奔。
在洛清风的灵技加持下，两人的身法犹如鬼魅，竟是瞬息百里，很快便跑得不见了影子。
“不过是两个实力孱弱的小家伙罢了，有必要再继续追下去么？”
眼见长发无面人并不甘心，还待动身追赶，后方的平头无面人突然开口道，“莫要忘了，咱们还有圣女大人交代的任务在身。”
他的声音也是朦朦胧胧，却比长发无面人要粗犷不少，一听便知是出自男性之口，言语间不带一丝情绪，仿佛是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架机器。
“两个小虫子罢了，解决起来费不了多少工夫。”
长发无面人冷冷地答道，“你们先赶去通灵海，我很快就会追上来，对圣女大人不敬的，统统都要死！”
说罢，不等另外两人表态，她脚下一晃，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同伴的离队，并未引起短发无面人和平头无面人的情绪波动，两人十分自然地转身继续向西而行，似乎毫不怀疑长发无面人会迅速解决那两只弱小的虫子，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来与自己会合。
……
“那个牛批轰轰的白衣小子，这时候应该已经被林北击杀了吧？”
两界城城主府的后院之中，裴怜花斜倚在一张楠木摇椅上，眯着眼睛轻轻摇晃，手中捏着一杆烟枪，时不时地吞云吐雾，说不出的怡然自得，口中小声喃喃道，“毕竟年轻，虽然有些修炼天赋，脑子却不大好使，两界城能够保持这么多年中立，背后又怎么会没有过硬的靠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也真是死得不冤。”
“不错不错，那小子当真蠢得可以。”
身旁不知有谁随声附和道，“不过他毕竟是在替通灵海谋利，林北又为何要杀他？”
“谋利？笑话！他这根本就是想让十绝殿万劫不复，要知道两界城的真正掌控者可是神女山，敢动天空之城的东西，林北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多半是这小子自作主张。”
裴怜花冷笑一声道，“林北回去知晓了此事，怕是要吓得腿软，这一次若要善了，他唯有将所有责任都推给那个小子，并亲手取下他的首级，再乖乖来向老子负荆请罪，说不定还有希望得到圣女大人的谅解。”
“原来如此。”
只听那人又道，“既然城主大人并不惧怕林北，又为何要乖乖张贴告示，假装投靠通灵海？”
“你可知道老夫从前的外号是什么？”
裴怜花得意地笑道，“‘锱铢必较’裴怜花，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大放厥词，殊不知我根本不必出手，只需略施小计，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他小命，年轻又如何？天才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夫安排得服服帖帖……”
话到中途，戛然而止。
不对啊！
这院子里，不是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么？
裴怜花突然发觉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有些耳熟，心中微微一惊，慌忙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嘴角的姨母笑还是那般讨厌，那般令人反胃。
“是你！”
认出来人身份，裴怜花本能地惊呼出声道，“你居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