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卢公子竟然看的如此通透,倒也难得!”李显讪然道。
卢小闲接着李显的话道:“其实,郡王看得更清楚,早就想到会有今天,所以才一直在韬光养晦,我没说错吧?“
卢小闲此话出乎了李显的意料,他目光闪动:“卢公子此话何意?”
“郡王真要我把话挑明吗?”卢小闲反问道。
“卢公子请讲,我洗耳恭听!”李显饶有兴趣道。
卢小闲也不客气,淡然道:“郡王可记得当年做英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李显在年轻时能力在学出众,高宗在世时就是众所周知有潜力的皇子,高宗皇帝也一直有意培植李显为接班人。
仪凤元年,吐蕃入侵中原,李显被封为道行元帅,领左卫大将刘审礼等四十二总管抵御外敌,打了几场胜仗,最终赶走了吐蕃。
次年,李显被册封为英王。
李显回到长安,年迈的高宗实际上已经感觉到武则天篡权的严重威胁,只是苦于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见到李显打胜仗证明了自己的才能,便更加坚定了让李显继承大统的决心。为此高宗毅然废掉了皇太子李贤,改立李显为太子。
此后,高宗加紧了一系列为李显登基的前期准备工作。先是让李显进入国学进行治国修政的学习。在李显二十五岁的时候,还让他担任“监国”,直接参与朝事的处理,并且大赦天下。
高宗的一片苦心没有白废,后面李显果然做了皇帝。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直到现在李显还是皇帝,当然也不可能有今天与卢小闲的这番对话了。
李显喟然叹道:“卢公子说的是过去的事情了,都怪我当时头脑发热铸成大错,惹怒了陛下才会有今天的结果,为此我也一直懊悔不已!”
“不!”卢小闲语出惊人,“郡王当年所为绝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深思熟虑后有意而为之的!”
李显目光如箭,毫不掩饰的向卢小闲射来。
卢小闲坦然的笑了笑,并没有回避李显的目光。
恍然间,李显的目光慢慢变得黯淡无光,身子也颓然矮了下去。
其实见李显的第一面的时候,卢小闲就有一种感觉:李显可能练就了某种大智若愚的面孔,这是他的保护色,只有利用这种“保护色”来掩饰才能与谋略,他才能活下去。
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这是一种生存智慧和人生哲学。该进时则进,否则会错失良机。该退时一定要退,否则就可能前功尽弃。
“你真是这么看的?”李显歪着脑袋,眯眼瞅着卢小闲。
卢小闲点头。
“理由呢?”李显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似乎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当然有理由!”卢小闲侃侃道,“其一,一个人变化再快,也不至于前后突然差别这么大,以前英王、后来的太子乃至登基的中宗陛下,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人很费思量!”
李显不由苦笑,这世上没有人再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母亲、当今陛下武则天了。
武则天与高宗平起平坐、并称“二圣”,她把儿子和文武大臣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索兴建立了自己的皇朝做了皇帝。李显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成功是必然的,她身上有坚定的性格、强烈的权力欲、高超的驾驭人事能力,当然还有做事的狠辣和雷霆手段,在这些方面李显自愧不如。
李显心中非常清楚母亲的手段,自己稍微有半分不满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当年王妃赵氏死于非命,李显就没敢表示一丝一毫的不满来。
永隆元年武则天废掉李贤太子位之后,立即便将李显封为太子,并将他的继弦韦氏册为太子妃。
永隆三年腊月高宗于去世,李显当上了皇帝。
李显继位后称武则天为“皇天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做了皇帝,境遇就有所改变。相反,他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李显并不是没想过与母亲和平共处,但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着这种想法不现实,他做了皇帝势必就挡了母亲的路。两个哥哥先后被废,姨母表姐陆续死于非命,这让李显有了深刻的危机感,他虽然是皇帝,但母亲能随时决定自己的生死。所以,在母亲面前李显战战兢兢,不敢动作。
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李显全家被流放,高处不胜寒的窘境才暂时告以段落。
“还有吗?”李显接着又问。
“其二,以您做英王时所展现出的才能来看,根本不会做出如此简单幼稚的事情,这只能说明您为了自保不惜自污名声,可惜天下没一个人能真正理解您的一片苦心!”
很多人都认为,李显在武则天亲生的四位皇子中是最窝囊的一个。论才没才,论貌没貌,既无李弘的仁孝廉谨、嫉恶如仇,又无李贤的才学出众、办事利落,更不像李旦在大臣中有极好的人缘。
难道是李显做了皇帝有些忘乎所以,非给他岳父韦玄贞官升侍中不可。当裴炎以为这样做有违朝廷先例,对他劝谏时,他却随口道:“就是把天下给了我岳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李显这话让武则天找到了借口,于是一个巴掌把他由皇座上打下来,废为庐陵王,流放到房州。
其实,李显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不说“把天下给了我岳父”那句浑话,他在皇位上也坐不长久。母亲总会找碴儿最终废掉他的。龙椅只能坐一个人,要下来的只能是他,坐在皇位上的必须是武则天,这才是事情的本质。
与其被母亲拿下,李显不如以退为进,自己将把柄送。
果不出李显所料,武则天后来做了皇帝。远在房州的李显识趣的奏表遥贺,这让武则天很满意。李显一家的生活因此大为改观,首先是圣神皇帝册封已废为庶人的李重润为庐陵王世子,制书由使者专程送至房州,这算是给了李显一线生机,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京中隔三差五便有封赏送来,知州知县见此也不敢再过分刁难。打这以后,往日的那般难忍的贫寒也就不再了。
正因为李显表现的庸庸碌碌,所以他活到了现在。李氏家族中人在这十几年,死的死亡的亡。他们的命运比李显悲惨多了,不管怎么说李显也算因祸而得福了。
说真格的,当皇上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好处?别说两个亲哥哥死得惨,就是四弟李旦,名为皇嗣却被幽禁在东宫,其实过得还不如李显呢!
“当初我这么做,的确是有让母亲把我废了的意思!”说到这里,李显叹了口气道,“其实还有另外一层侥幸心思在里面,当时若有人支持我或许许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卢小闲眉头一挑:“您是指裴炎?”
李显点点头:“没错!”
高宗临终前遗诏命裴炎与两位侍郎刘奇贤、郭正一为顾命大臣以辅佐李显登基。李显继位后,裴炎作为举朝唯一的“顾命宰相”权高位重。
按惯例,一般是在门下省辟政事堂以供宰相们议事,太宗时代赫赫有名的宰相司空长孙无忌、仆射房玄龄和太子太师魏征等,都是屈尊到门下省来的。裴炎任宰相后直至任侍中时自然也是在这里议事的,但李显即位后改任他为中书令,政事堂就被迁到了中书省,这既为了裴炎的方便,更为了表示对他的尊崇。
尽管李显极力想拉拢裴炎,但裴炎却干了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高宗在遗诏中留了“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之进止”,意思很明显,不是全权委托武则天临朝管理国事,而是在有特别重要同时皇帝与大臣们又“不决”的“军国大事”时才能“兼取”她的决定。然而,裴炎却在高宗死后第三天、太子在灵柩前即位后第二天上奏,说是嗣君尚未正式受册封为皇帝,也未听政,不宜“发令宣敕”,所以建议“宣太后令于门下施行”:即一切政令都要以太后武则天令的形式发布。
大唐本没有这样的先例,借着裴炎的这个建言,武则天就顺理成章地取得了国事的处分权。
裴炎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没有取皇权而代之的意思,但肯定想最大限度地影响皇权,以实现自己经世治国的理想。李显即位时已成年,作为臣子想要完全影响他不容易,所以裴炎想增加太后的权力以制衡皇帝,从而为己所用。
在这种情况下,李显故意说那样一番话,也是对裴炎的一种试探。
聪明、智慧如裴炎者,不会听不出李显只是一时冲动说了气话,当不得真,他却积极主动地参加了废帝的行动,显然他认为李显难以制约,不如趁早废掉,换一个更能受自己影响的新皇帝,同时也能使武则天感恩于自己。
自以为是的裴炎当然不会想到,正是因为他的这一举动使武则天掌权的地位更加稳固,并为李唐皇室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