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既然等到了本廷克伯爵主动来找,在给那些人定性为暴民之后,主动权其实就掌握在摄政派这边了。
因为,安东尼可以随便说那些人是暴民。
反正,即便摄政派再上台,真正在台前的人,也不会是安东尼。
但是,本廷克伯爵现在只能找安东尼,因为他很清楚安东尼才是摄政派真正的大佬。
所以,安东尼根本不用在乎在本廷克伯爵面前,把这件事定性为暴乱。
如果奥兰治派要害他、坑他,借这句话搞事,那么就是他的个人意思,和摄政派无关。
他个人,是必须要说这句话的。
因为,选他的接班人的范思林格兰特,也认为荷兰应该集权。
他这个继承者,从私人的角度,维护老师,有什么错吗?
就算荷兰没有天地君亲师的顺位,没有亲亲相隐的原则,但维护老师、维护选自己接班的人,也是个道德,可不是黑点。理论上,耶稣也是犹大的老师啊。
然而,在私人身份之外,他还有个摄政派幕后大佬的身份。
这句话由他嘴里说出来,也可以说是代表了摄政派中的保守派的态度。
也就是说:如果奥兰治派认可这句话,那么这句话是摄政派中保守派的统一意见。
如果奥兰治派只是想要借这句话来坑摄政派的话,这句话就是他安东尼的个人想法。
现在荷兰的乱局,他当然是在背后使了很大的劲儿。
对于今后荷兰的未来,以及怎么处置奥兰治派,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很容易就可以促成类似于英国“光荣革命”的场景——既然你奥兰治家族在英国做得,荷兰人自然在荷兰也做得。
但是,安东尼是绝对不会接受英国政体的。
他的底线,就是威廉四世或者流亡英国、或者滚回北方农业省份的庄园里蛰伏。
至于说效仿英国制度,让奥兰治派继续做终身执政,只是限制执政官的权力等,他根本不会接受。
因为英国当年,英格兰基本都是新教徒。
詹姆士党大多在苏格兰,现在小僭越王要登陆苏格兰的谣言之所以能把坎伯兰伯爵吓回去防守,就在于当初的事现在还没解决干净。
威廉二世作为外来者,在英国需要一个漫长的掌权过程,英国议会的力量非常强大。
但是,荷兰不同。
奥兰治派,是荷兰相当强大的一股政治力量。
这么强的政治力量,还搞英国模式,威廉四世真能安安心心地当无大权的执政官?
只怕风头一过,就会夺权。
而且,英国虽说是君主立宪了,但君主的力量很小吗?
别人不知,安东尼还是明白的。
能左右议会的力量,能把持首相人选,能亲自带兵出战,老乔治能不会说英语依旧把控朝政,这样的君主可不是所谓的吉祥物。
威廉二世当初在英国是外来者。
可威廉四世在荷兰,却不是外来者。
奥兰治派势力大不说,就算去掉执政官这个头衔,威廉四世依旧是尼德兰首富、尼德兰最大的地主。
即便再排除首富和最大的地主这些,仍旧是弗里斯兰、格罗宁根、海尔德兰等铁杆奥兰治派的执政官。
现在事情闹大了,不趁机把威廉四世赶走,要是想着搞英国模式,那就着实是大错特错了。
那就纯粹是没事找事,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但如果彻底推翻了执政官这个头衔,推翻奥兰治家族在尼德兰的一切基础,行不行呢?
那也不行。
且不说这样做,内战必然爆发。
只说,那样的话,七省联合统一、国族构建的大业,就真的很难完成了。
在非母文化和自生文化的国家,有时候,还真就的靠君主的封建法理,来构建国家。
真要是奥兰治的势力彻底肃清、或者执政官这个头衔都被废了,摄政派想要集权,就不好看了。
废掉“国王”、“集权”一言、控制议会、甚至将来可能要直接监管各省、造舰……是不是,看着眼熟?
这在那些共和派里的激进派和分权派看来,这特么不就是尼德兰版本的克伦威尔吗?
而安东尼给现在的乱局下了定义,定义就是“绝对的自由,下一步就是出个克伦威尔”。
这些政治正确的东西,他可不敢动,更不敢叫人看着“眼熟”。
荷兰的精英们,讨厌和喜欢法国的分水岭,就是巴黎断头台事件。在此之前,法国是君主制的灯塔;在那之后,法国是自由平等博爱的灯塔。
荷兰这个以“欧洲的自由的堡垒”为国族构建的国家,对君主制的灯塔当然深恶痛绝;对克伦威尔那种“比君主制更加专断”的护国公政体,也是厌恶到极点。
如果驱赶走了奥兰治派、借机清除了奥兰治派势力,继续搞联省扯淡那一套。那荷兰就完了。
可要是不搞那一套,那就会被人说像克伦威尔。
英国的君主立宪那一套,也不能学,至少现在不行。奥兰治家族的势力这么大,这么搞一旦风头过去就是反攻倒算。
所以,从一开始,康不怠找到他,并且将海牙惨案的细节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认为康不怠给的思路他都没法用,尼德兰自有国情在此。
也故而,他才会用最下三滥的手段,对人不对事,搞小报来整人身攻击。
目的就是一个:
我,安东尼,以及我们摄政派中的保守派,坚决支持尼德兰的传统。
坚决支持尼德兰的立国之本《乌得勒支宪章》,对宪章中规定的、法理性的内容和文件,不会做任何修改。包括联省议会,也无权修改宪章规定的一些东西,可以改革,但不能否定基石。联省议会的权力来源于乌得勒支,在法理逻辑上,儿子不能否定爹,因为没有爹就没有儿子。
摄政派中的保守派,认可前任大议长范思林格兰特的政治构想,并且将坚定不移地推行尼德兰的集权。
摄政派中的保守派,会保卫尼德兰的传统与立国之本,坚定支持执政官这个位置的存在,并且坚定认为非奥兰治族者不得称执政官。
但是,威廉四世有间歇性精神病,且娶了一个对尼德兰利益有严重危害的英国长公主。
所以,要么,威廉四世离婚。
要么,我们摄政派中的保守派,将坚决捍卫执政官制度,但是,鉴于执政官威廉四世殿下严重的精神问题,我们不得不选择空位期。我们不反对执政官制度,只是恰好此时没有合适的执政官而已。
如果威廉四世殿下的儿子,在成年,十八岁之后,经过联省议会的认定,且宣示坚决捍卫尼德兰之利益,可以考虑支持他做执政官。
然而……
首先,威廉四世至今没有男丁。
他老婆至今为止生了三,两个死的,一个活的。前俩都是死胎,后一个活着但是个女娃。
其次,就威廉四世这身体、就他老婆连生两胎都是死胎的情况,还能不能生,这也是个问题。孩子夭折没长大,这个时代很正常;但连续两胎死胎,多半就是爹娘的问题了。
再次,威廉四世敢离婚吗?
英国是威廉最大的依仗和后援,一开始他相当执政官的路线,都是准备从军,走罗马执政官那一套军功路线,就是准备指挥英军刷威望的。
没有英国的支持,奥兰治派在荷兰就没有外援,威廉四世已经名望扫地,会在这时候再离婚彻底惹恼英国吗?
最后的最后,就算是威廉四世大发神威,或者找别人帮忙,生了个男孩。就现在天花的传染率,就算神佑奥兰治,孩子活到18,到时候已经完成改革的议会派,回不回来的也无所谓了。
反正都是反正了,赌国运嘛。
就算今晚上便找人帮忙,还一发命中,还恰好是男孩,还没夭折,还没得天花百日咳之类,还不弱智,还不畸形,那也是十九年后了。
赌国运,哪里用得着十九年?
赌赢了,奥兰治派威望不值一提,彻底沦为吉祥物。
赌输了,奥兰治派就来接手将来赌输了的烂摊子呗——烂摊子,都是安东尼可以预想的悲惨,英国控制荷兰、掌握英国最眼馋的金融业、废掉荷兰的商业和运输业,这个烂摊子,必要革命了,到时候奥兰治派愿意接手就接呗。
在解决到奥兰治家族和执政官这个法理问题后,安东尼设想的政体,类似于“挟天子以令诸侯”。
执政官空着,但执政官位置保留。
在没有执政官的这段时间里,执政官将权力,转让给一个新的名为“摄政委员会”的组织。
摄政委员会不是执政官,但拥有执政官的授权,掌握陆军海军,并且有直接干涉各省政治的权力。
为了拉到奥兰治派中的一些人的支持,这个摄政委员会人数不宜多,但要拉入几个奥兰治派的顾问,尤其是支持集权、但又反对过度亲英的那些人。
从而迅速地,达成一个共和派中的保守派,与君主制奥兰治派中的改革派的联盟。
摄政委员会是否违反乌得勒支宪章?不违反,只是执政官因为一些因素无法履行执政的责任,故而授权给摄政委员会。
摄政委员会和联省议会是什么关系?联省议会大议长,必然是摄政委员会成员,实际上也就是荷兰省的实权派掌控摄政委员会。而且,执政官和联省议会是什么关系,摄政委员会和联省议会就是什么关系。
一旦达成,下一步怎么办?
这个以共和派中的保守派,和奥兰治派中的改革派达成的政治同盟。
将利用法国退兵的机会,刷百姓的威望:是摄政委员会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尼德兰,免受汪达尔主义的法国人的洗劫和侵略,捍卫了新教,新教救星这个称号到手。
利用中荷合作的机会,刷商人的威望:是摄政委员会解决了中荷之间的巨大矛盾,且利用高超的谈判技巧和外交手段,从中国那里拿到了东印度货物的售卖权,避免全部落入法国人或者英国人手中。
利用大顺提出的合作和贷款可能,刷金融家的威望:是摄政委员会,解决了尼德兰一直以来面临的“利息过低、本土投资机会较少”的问题。
市民普遍情绪、商人、金融家,这三样,在短时间内拉住他们,便以极高的威望和支持度,完成第一项集权改革,改变各省税制和税额,加强中央集权。
利用与大顺合作的巨大利润和回报率信誉,构建尼德兰中央银行,实现国债借贷的正规化。
然后。
中立。
贸易。
走私。
造舰。
等下一次欧洲大战爆发。
准备可能的、或者说走私导致的必然的第四次英荷战争。
最后依靠第四次英荷战争的胜利……既是赌国运,那就假设打赢了……以极高的威望和爱国热情,完成尼德兰的国族构建和真正意义上的民族统一。
当然,民族统一和国族构建缺不了奥兰治家族,奥兰治的橘色确实是尼德兰最好的共同体构建的图腾。如果都到那一步了,再搞虚君共和,也就不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