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知刘钰一时半时走不开,他要在这边处理完账目问题,再带着皇帝内帑投资的利润回去。
不过齐国公手里也有一批白银需要带回去,就是大顺在荷兰发行的第一笔国债,叫淮河水利建设债。
年息%,鉴于是中国的皇帝或者说是内阁六政府借钱,此时中国在欧洲的富庶形象使得荷兰金融资本并不担心大顺这边还不起钱。
而且借的也不是很多,区区700万两而已,为期十年,每年支付年息的一半,十年后支付全息,可延期。
每年大顺只需要支付20万两左右的利息。这比每年的蠲免相比,还是便宜;而且若能修好,蠲免省了许多不说,一些三等田成为一等水浇田,税收也能收回来。
这种国债,其实只要按时付利息,根本不用还本金。而且可以预见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年息,在阿姆斯特丹金融市场都算是高息了。
伴随着大顺与荷兰展开了合作,以及阿姆斯特丹金融市场大量的闲余资本伴随着战争结束无处可投,这种在大顺算是白捡一样的利息,在阿姆斯特丹变成了了炙手可热的长期投资。
齐国公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商人无义”,荷兰的金融资本对大顺夺取东南亚的行为,伴随着大顺与荷兰展开合作,这些人对大顺的态度并不仇恨。
这也是荷兰的特殊国情所决定的。
某种程度上讲,产业资本,是有祖国的。
金融资本,是没有祖国的。
产业资本需要祖国的关税保护、舰队控制原材料、驻军控制海外市场。
金融资本……谁是县长无所谓,反正都是县长夫人。
历史上阿姆斯特丹的金融资本吸干了荷兰后,转移到了伦敦,最后转移到了纽约。
荷兰的产业资本,实质上已经被荷兰的金融资本打死了。
这是大顺与荷兰合作的基础,刘钰对能从刚结束双方战争状态的荷兰借到钱一事,信心十足。别说仗都打完了,第二次英荷战争的时候,支撑英国打仗的国债,超半都是荷兰人买的呢。
当然这是大顺第一次借外债,这件事还是很重要的,齐国公需要把这大把的金银运到京城去。
大顺是没有中央银行的,之前一旦急需用钱,用的办法就是让商人报效。各路商人报效一波,也能弄个几百万,但这一次皇帝只让盐商报效了一下,对海外贸易这个新崛起的资本集团并没有杀鸡取卵。
齐国公在外,却因为借债的事,早就知道这边要修淮河。想着这一次的大手笔,也知道刘钰这一次处理完账目把大笔的现金带回去,皇帝必会更加坚定支持海外贸易事。
但他还是有些隐忧,问道:“守常啊,我在去欧罗巴前,便有风声说要先解决周边诸国事。不说复安南吧,至少也要控制缅甸、暹罗等地,使之与南洋无异。如此得利又多、也不费事。你对此怎么看?”
刘钰道:“此事我已经回禀陛下,如鲸海故事。画地为牢,先圈四周、再定邻里。我的意思,就是先难后易,勿要先易后难。”
“陛下圣明,正当先做难事。至于易事,或留之子孙、或日后再说。总归,我的意思就是在下印度之前,要安抚日、朝、安南等国。一些事,就可以如以前一般‘视而不见’、‘掩耳盗铃’。”
“天下舆论,虽有开疆拓土盛唐之风是好事,但现在还是要多引导新教事。岳父倒可找枪手出书,谈谈欧罗巴之行新教诸国之怪异事。只叫天下儒林年轻人,将目光放在这事上。”
“至于缅甸安南等国不敬、明贡暗帝等等事,掩耳盗铃即可。之前数百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么几年了。”
齐国公也对“先难后易”这个战略颇为赞同,遂道:“如此,我心里有数了。至于欧洲诸国事、亚琛诸事,我也理应先回了陛下,再和你说。这个流程万万错不得。不过,细节不谈,整体上你心里有数就行,一切顺利。”
“嗯。我知道了。那岳父就休息几日,便回京吧。我这边去处理一下账目分红事。估计要在一个多月后能回去。”刘钰盘算了一下今年要处理的大事,估计也就这么多,剩下的时间他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两边说好之后,齐国公又在松江府休息了三五日,自乘船往天津。
送别之后,西洋贸易公司的第一次股东分红大会就正式召开了。
现在的西洋贸易公司还处在监管阶段,实质上就是刘钰把握大方向,整体模式类似于前朝内阁制:董事会类似内阁,或者秘书,处理一些细节问题,制定计划,大方向需要刘钰签字同意才能执行。
这种制度能够被支持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让他们赚到钱。
这是荷兰那边的经验。
当有50%年息的时候,VOC十七人绅士团可以连公司账目都不公开,联省议会要求,股东会联合起来反对联省议会,质问联省议会闲的没吊事为啥非得公开账目?
当有20%年息的时候,董事团屁的权力都没有,只有分红权。十七人绅士出台政策,没有任何董事团成员提出质疑。
当只有10%年息的时候,董事团的其余董事就会质疑十七人委员会的权力,要求改组董事会。
这条经验,也算是葡萄牙和英国被抓鸦片问题;丹麦商馆被欲加之罪增25%出口关税的原因之一。
这一次股东分红大会,要开大约一旬的时间。有资格参会的,都是入股在3000两以上的。再往下那些散户,也不是不能来,但没有桌椅,只能自备小板凳了。
六月初一天一亮,公司总部大楼那里就已挤满了人。
海关总队的士兵早早就在那维持秩序,今天是黄道吉日,大大小小的股东昨天就没睡好。
心里一直装着的最重要的分红问题,今天就要揭晓。
虽然知道肯定是赚了,但到底赚了多少,并不知晓。有人猜今年能赚15%的,也有人猜可能没那么高。
因为之前刘钰说过军事义务的问题,也说过最低年息分红的问题,所以有人猜测,刘钰这算是提前给众人“接了牛痘”,让众人有个心理预期。
不过大部分大股东,心态还是比较轻松的。
主要是大顺这几年新开发的市场,迅速被瓜分干净了。
钱要生钱,才是资本。
实际上这些大股东的投资方向并不多。
日本贸易资本已经饱和,挤不进去了。
南洋开发,真正的大高峰要等到三五年后那些投资巨大的种植园真正见到利润之后。
买地,朝廷又诸多限制,而且这几个大股东实际上是被孩儿军的探子盯着的。皇帝都说的很明白了,下江南修淮河募款,不用你们的钱,是为了让你们在外面挣钱的。但要是真有不开眼的,给脸不要脸,非把这些钱投到囤地上,那就别怪朝廷展示一下什么叫“四民之中、商人最贱”了。
多数人盯不过来。
但这些个身家百万的大股东,可是盯的严实。
国内其余产业的市场,因为小农经济,和村子地主经营小工商业的缘故,实际上并不大。
能投资的铁矿、煤矿、机械制造等,这几年也只是缓步发展,并没有井喷式的迅速发展,能投的方向也不多。
淮河正在修水利,倒是很多荒田在修完水利之后会变成好田。
然而朝廷不准这些商人插手。
准备把那些水利增值的土地作为国有地,在淮河地区搞出足够的基本盘“官田永佃不得卖”的类似均田制的自耕农。
一方面为了赚回来荷兰人债务的利息,另一方面也是朝廷在废弃运河国策之下,必须要保证南北之间的陆上稳定,要准备置至少五万户官田永佃农,主要是退役士兵。
本来商人想着,朝廷修淮河缺钱,真要是确定修淮河了,也可以投资买荒地,朝廷得了钱,他们也得了地。
奈何大顺依旧是严重的抑兼并、保小农国策,坚决禁止大商人在“畿内”搞任何形式的土地开发。
包括收地搞大田经营种棉花,农场经营,也坚决禁止。
所谓畿内,是个非常明确的概念:嘉峪关以西、松辽分水岭以南、广西以北、到东海。
过了松辽分水岭往北、西域、南洋、鲸海、虾夷等地,若有本事,就是买一百万亩地去开发,朝廷一个屁都不会放,反而会该给政策给政策、该减免三年减免三年。
这种情况下,这些身家最厚的大股东们,其实是被逼着只能往工商业、而且还是刘钰允许的工商业上投了。
也因而,种种限制之下,他们的资本其实没有太多地方可去。这也造成了松江府这个特殊的“迁茂陵”政策下的畸形之地,贷款利息是逐年下降的。
贷款利息逐年下降,大商人们对利润率的底线也就逐年降低。
大顺算是“亡羊补牢”了一波。
在人头税摊入土地税、国税君子远庖厨政策地方摊派导致土地价格暴跌、地租猛涨、自耕不如佃的背景下,依靠出台的种种政策,至少将松江府一代的大豪商能接受的利润底线,从30%,降到了12%左右。
这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只是在松江府畸形有效。
因为松江府已经实行了十一税改,国税从三十税一涨到接近九税一,极大地减轻了自耕农的负担。
亩税涨了,自耕农的负担减轻了,松江府的土地所有权涨价了,地租已经最高达六成了,不能再高了,投资土地收益率下降了,钱开始往工商业上走了。
这些商人也知道和朝廷对抗的结果,更明白大顺保小农以稳江山的政策,都做到上百万身家了,也都是人精了。
这种情况下,这是大股东、大豪商们,对这一次分红利润虽然也期待,但至少昨晚上还睡得着觉。
反正是赚了,再不济还有刘钰承诺的最低年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