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船慢慢抵达了檀香山,陷入自我怀疑妄自菲薄的孟松麓,也慢慢找回了一点自信。
虽然三代时候的故事,早已成为神话。
但神话残留下的信息,渐渐也就和这个原始的时代对应上了。
他自己的自信倒是找到了,三代无限美好的信仰倒是又进一步崩塌了。
船抵达檀香山的时候,这里的岛民已经熟悉了这种大船和大顺的商人。看到大船之后,很多人驾驶着小船,靠近到大船附近,高举着芋头、椰子、猪之类的东西。
而且一些人居然已经会了一些简单的、听起来非常别扭的汉语。
“布”。
“剪子”。
“铁”。
显然他们想要用这些水果蔬菜肉食,换取一些他们最想要的布匹剪刀之类的小玩意儿。
船停靠的地方,是这附近最好的一个天然港。
这年月的天然良港,都差毬不多。
水深得够。
在港口前,要有个岛屿,作为天然防波堤。或者背后有山脉,可以挡住信风。
最好是附近有淡水河,但淡水河不能正对着港湾,否则会导致冲刷淤积。
要么就是在海湾里。
大顺的那几个天然良港或者军港,基本都这个鸟样;欧洲那边,包括罗刹蛮子的军港,也都差毬不多。
大顺人管这里叫檀香山。
岛上的人管这里叫瓦胡。
大顺鲸海公司看中的地方,并不是眼前这个深水港,而是北边盛产珍珠的海湾里的一处港口。
鲸海公司不喜欢眼前这个深水港,更喜欢珍珠港的原因,倒也简单。
因为鲸海公司计划是把这里,作为捕猎毛皮的荒野猎人过冬的地方。
眼前这个深水港,冬季风浪大,夏季风浪小,适合交易;盛产珍珠的峡湾里的港口,夏季东北信风刮得厉害,但是到了冬季风平浪静,非常适合过冬长泊。
之前的探险队,找了一圈,整个岛屿群,真也就这么两处适合泊靠的港口。世界毕竟是唯物的,有些地方成为港口,总是一种必然。
船上也有一个懂檀香山语言的,是船长的“义子”。这艘船的船长,当年测试月距角经度法和绘海图的时候,来过这里。不是这个岛,是附近的岛。
当时岛上正值一种叫“塔布”的禁忌,在禁忌期,是不准吃椰子的。有个小孩可能是不懂事,也或者只是单纯的馋了,吃了个椰子,被抓住后要被处死,小孩跑了,被船上的人救了。
船上那个当初被救走的孩子充当了一下翻译,不多会儿便有一艘船靠近了大船。
小船上的人,大约好像是个长老,也只是在腰间围了一圈布,但还身后披着一些鸟类羽毛做成的简单披风。他们自己也会织布,虽然没有棉花亚麻羊毛,但他们用树皮内的纤维,沤烂之后提取纤维织布。
虽然没有铁器青铜,但纺织术的水平,大抵应该是殷商水平,不是太差。当然,好坏向来都是动态的,历史上跑到檀香山的中国人评价这里的人织布水平太差;而跑到这里的俄国人,就惊呼他们的纺织技术非常棒,叹为观止。
小船上的长老得到允许后,借着绳子,爬到了大船上。
跟着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个也不知是奴仆,还是近侍的人。
手里捧着一个切开的椰子壳,椰子壳边缘镶嵌着一些人牙,看着就非常诡异。
长老咳嗽的时候,捧着那个镶满人牙的椰子壳的奴仆或者近侍,就把这个椰子壳举起来,让长老把痰吐到里面。
船上有来过几次的人,便和孟松麓等这些头次来的,解释说,上面的牙,都是部落的敌人的,杀死敌人后把牙拔下来,镶嵌在椰子壳上,专门往里面吐痰。
孟松麓就觉得有点恶心,倒不是说这种行为很野蛮,而是说没有美感。
他既读过史书,自然知道历史上把敌人的头盖骨当酒杯的故事,大顺传承的史书里,有的是记载。
但他妈的把牙拔下来,往里面吐痰,就像是往敌人的嘴里吐痰一样。怎么都感觉,比用头盖骨当酒杯恶心一些。
船长很快拿出了酒和一些果脯、蔗糖之类的东西,这个长老也不拒绝,就在船上和这些人喝起来了酒。
一般性的交流,那个小孩都能胜任。
当然,一般性的交流,不需要那个小孩,也没啥问题。
无非就是交换、以物易物。
而深入一点的交流,那个小孩就不能胜任了。
一些专有名词,小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只能用音译重复一遍,等于没说。
酒喝到大半,那长老说的意思,孟松麓好像也听明白了,似乎是想要交换一些火枪或者大炮。
岛上好像并没有黄金,或者很少。
但他们能够拿出珍珠,只是这些珍珠的品质也不是很好。
谷鵫/span好像是说岛上的酋长,自认自己是鲨鱼在陆地上的形态,所以历代祖先和家族战神,在官方祭祀的时候,需要用海里的珍珠。
上等珍珠都用于祭祀。
下等珍珠,实际上并不值钱。
大顺的珍珠,无论是海珠,还是东珠,都有上好的渠道。
比如法兰西的五大湖东珠。
比如锡兰的海珠。
檀香山的好珍珠用于自己祭祀,而且因为本身只是作为祭祀品,并没有参与到世界贸易中去,所以数量也不多。
毕竟采珍珠需要专业人手,或者要占据大量的劳动力。可之前又没有贸易,岛上的人生产力也不足,自然不会大规模去采珍珠。
不过“好在”这一次这群人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贸易的,而是为了干涉檀香山的政治的。
枪、炮,船上都有,而且也是作为公司提供的资助品。
只是,枪炮给谁,支持谁,那就另有说法了。谁知道眼前这个部族,是否值得支持呢?
长老要求交换火枪的请求,因为拿不出足够的贸易品,就这么被搁置了。
但盛情款待之后,赠送了两块镜子、一匹棉布、两瓶酒之后,长老还是很乐呵地邀请这些人上岛上。
并且很快解除了附近的临时禁令,允许妇女们靠近商船,和水手们做一些交易和交换。
在船上肯定是安全的。
上岛那就说不准了。
但这种时候,孟松麓必须要担起来作为半官方身份的领头人的责任。
上岛之前,船长还是再度嘱咐了一番孟松麓。
“孟兄,船上的武器,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支持。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如果把大量的武器给你们,这是不安全的。他们可能会选择抢劫、偷窃,你们人手太少。而且,一旦流血,对公司也很是不利。公司希望今年冬天,就能让一些职员来这里过冬,北极冬季的死亡率太高了,公司承受不起不断拉人运人的代价。”
“我们的船,会在这里等两个月到三个月。要到九月份,最狂暴的信风过去之后,我们才会选择驶向东北方。”
“在此期间,武器都会放在船上,会很安全。九月份一到,我们还有自己的任务,还要绘制远方的海岸线地图和经纬度坐标。”
“也就是说,你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弄清楚岛上的情况、部族的争端,并且做出决定到底支持谁。”
“这里不是中原,也就没有正统。你不要带入中原的情绪,而是选择一个人支持,并且教化他。因为每个人都是蛮夷,所以只需要从最现实的角度考虑。这是兴国公让我转达的话。”
孟松麓内心小小激动了一下,自己第一次体会到这种需要“决策”、“承担责任”、“关乎几十万人口的决策”的感觉。
压力在身,却也别有滋味。
应下来后,便带了十几个人,携带着火枪和短刀,跟随着长老上了岛。
岛上的人,先引着他们去参观了一下他们的“神庙”。
自然是过于寒酸,但寒酸之外,倒是有些先秦古籍里的滋味了。
简单的石头雕刻出来的战神,凶神恶煞,和蚩尤的方位差不多,前面摆放着诸多祭品,还有两个作为祭品的人的尸体。
右边是春天之神,主管万物复苏,可能也管生育。
左边是秋天之神,主管收获果实,前面的祭品就比较丰富了。香蕉、椰子、还有烤猪。
这些在孟松麓看来的“淫祀邪神”,用简单的栅栏和石头围着,仅就神像的做工来说,只怕任何一个县城的庙宇,都比这里的更细腻。
作为外人,他们只能远观,不能进入这些祭祀场所。
过了祭祀场所后不多远,就是当地部落酋长的“王宫”了。
在靠近一片池塘的地方,是六间草房,非常简陋的那种草房,用树叶和树枝作为屋顶。
但看起来,已经有点等级制和方位感了。
长老说,最最大的那间,是酋长的膳厅,酋长在那里吃饭。
旁边两间,是妻妾的寝室。因为男尊女卑,所以即便是酋长的妻妾,也不能和酋长在一个桌上吃饭,而且不能吃椰子、不能吃猪肉。
再往旁边,是一间会客厅。酋长一会儿会在这里会见他们,会见其余长老、或者接待别的部落的使者时,也会在会客厅见面。
剩下两间,则是厨房、工房。
当然从孟松麓的角度来看,这片房子盖得不合礼制。
粗糙与否不说,那正房应该是坐北朝南,而厨房应该是作为厢,妻妾寝室应该在后面,并且应该用围墙围起来。
这弄得四敞大开,像什么话?再一想,这也正好,一团碎泥巴捏泥人,可比把旧泥人一点点改成想要的泥人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