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顺使节团还在巴黎与法国眉来眼去勾心斗角讨价还价的时候。
在地球的另一端,战争实际上已经打响了。
在加尔各答,英国海军中将,查尔斯·沃森,拖着被印度的热带病折磨的身体,紧皱着眉头,在和同样面色难看的东印度公司的军官们,讨论着不久前传来的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
中国人的庞大舰队,封锁了马德拉斯,并且派人向马德拉斯的驻军军官,提交了一份劝降书,建议他们尽快投降。
这个消息实在是过于震惊,以至于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人全都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不久前,所有在印度的英国人都还在欢呼英国的伟大胜利。
法国的毛里求斯舰队最后一次尝试解围,海战失利,虽然没有损失主力舰,但是舰队的火药和炮弹都已严重不足,船上也伤痕累累。法国舰队不得已再度退回毛里求斯。
而本地治理的法军,在知道舰队解围失败后,彻底绝望。因为这种沿海的堡垒,没有海军,就是在等死,于是宣告投降。
至此,法国在印度的最后一個侵略基地陷落,而孱弱的荷兰人早已经和大顺合作,并且因为中国货物的不限量供应,使得荷兰人和中国人在印度合作的城市,江河日下。
不管怎么看,大顺对印度似乎都不会有兴趣。
也似乎,英国人成为了印度最强大的外部势力——阿富汗人是印度的老熟人,基本算是印度的传统政治和军事力量,历史悠久——最大的敌人法国人被彻底击败了。
于是,在这种狂喜之后,忽然得到了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实在让他们无法接受。
海军中将查尔斯·沃森,是个标准的英国贵族军官。他能成为中将且爬的这么快,因为他叔叔,查尔斯·维格,是英国前海军大臣。最出名的事,就是指挥了詹金斯耳朵战争的美洲远征和乔治·安森的舰队环球航行,创下了“陆军在英国港口还未登船就先被坏血病弄死六七多”的新纪录。
算起来,他家的出身,在“中将”里面,也算是比较贫寒了,不属于老贵族,而属于新贵。因为他家发家于查理二世的复辟,属于是“从龙包衣”,比起正统老贵族还是差了一些。
要说打仗的本事,也就和因为马翁陷落而被枪决的约翰·宾差不多,也就是刘钰说的那种“有制之军、无能之将”,照着《海军永久战斗条例》来的选手。
这倒不是在说英国海军不强,实则这证明英国海军很强,上层全是亲戚、战斗靠着《永久战斗条例》,仍旧可以称霸大西洋。
他要真有大本事,此时欧洲战局还不确定,他若能力很强就该留下对法的第一线,在海峡或者地中海服役了。
其政治手腕,也就那么回事。当了几年纽芬兰代理总督,就干了一件“全面驱逐天主教徒”的事,使得在加拿大的天主教徒空前团结,抵抗英国的情绪十分剧烈。
此时,东印度公司的上上下下,都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因为他是这边的海军司令。
而马德拉斯被围,只能依靠海军去解围。如果海军无法解围,那么困三两个月,就算不攻,马德拉斯也会投降。
但是,面对这种局势,脑子就算不是那种顶尖人物的查尔斯·沃森,还是给出了一个很正确的判断。
“先生们,如果中国人真的参战了,我想我们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任何事了,只能依靠上帝的保佑。比如当年吹散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神风。”
“如果没有神风,我们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中国人的‘朴茨茅斯’,就在马六甲。他们的舰队可以源源不断地开入印度。”
“很明显,我们必须放弃卡尔纳提克地区,放弃南印度。将所有的兵力,用于加尔各答的威廉堡的防御。任何形式的军事冒险,都将给中国人一个将我们的野战兵力击溃的机会。”
“而一旦舰队被消灭、去救援的陆军被他们消灭,那么我们就只能等待他们像对付荷兰人一样,一个个地将我们的堡垒拔除。”
“先生们,你们应该知道,中国人可以组织一场距离他们的首都几千英里外的中亚的大规模战役。很显然,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投送一万人来印度。”
“我不得不说,公司和内阁的整个印度计划,都是以中国人不会参战为假想的。因为公司和内阁,都没有能力指定一个假设中国也对印度有兴趣的计划。”
“虽然看起来,中国人参战的最佳时机,是在我们攻取孟加拉之前、或者本地治里的法国人没有投降之前,哪怕他们允许法国舰队去马六甲修整。但现实就是,他们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开战。”
“我们应该在孟加拉,保存实力。放弃整个南印度。”
沃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加尔各答的港口,和上海的港口类似,都不是海港,而是在河港。
大顺的舰队再厉害,也不敢进河港,因为舰队进了河港,火攻船将会教一教这些没有蒸汽明轮的帆船,什么叫古老的战术未必无效。
英国在印度的舰队,躲在加尔各答的河港中,只要威廉堡不被攻破,那么大顺也就无法威胁到英国的舰队。
大规模的海军行动,需要的补给是惊人的。如果大顺无法短时间内解决战斗,那么大规模的海军舰队,只能分批回到高浪埠、淡马锡等港口修整,以躲避印度洋的风暴。
一旦大顺的海军主力舰队分批撤走,那么英国海军就可以活过来,至少还有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现在,如果主动过去解围,那么显然,会落入大顺的陷阱之中。
现在大顺一定盼着他们出动舰队决战,那将让大顺的六十四炮战列舰完美发挥出其火力、防护和战列齐射的优势。
至于局势,只能说,对英国相当的不利。
法国人刚刚投降。
法国的城市需要英国分兵驻扎、占领。
马德拉斯的圣乔治堡,是英国在南印度的核心,也是英国防御的信心所在。那是一座斥巨资修建的、正规的“合”字形的棱堡,配备了足够的大炮,也是英国在印度防御力最强的堡垒。
一旦那里陷落,整个南印度海岸,就可以宣告投降了。因为那里直接切断了各个堡垒和殖民地之间的联系,并且陷落引起的恐慌,将会让英国军队回到被杜普莱克斯支配时候的心理恐惧——十余年前,法军曾在杜普莱克斯的率领下攻下了圣乔治堡,那一次要不是神风助阵吹毁了法国的舰队,英国在当年就要全面退出印度了。
英国人是相信神风的。
当年的西班牙舰队,败在了神风上;而之后,神风一次又一次的“显灵”,最后一次显灵,就是1746年的印度洋。朴·布尔东奈的八艘战列舰,被神风吹没了战斗力,不得不退回毛里求斯,致使已经攻下马德拉斯的法军功亏一篑。
而现在,似乎,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恳求神风再一次吹起。
否则,眼下的局面,是无解的。
这不是什么战略、战术、计谋、兵法所能解决的困境。
收缩兵力回加尔各答,海军不出港躲在河港中,多造纵火船,实际上,这种战术就是听天由命。
其余人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即便知道这种龟缩战术就是在赌神风再临,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办法。
在一阵沉默中,克莱武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中国人参战的时机,足见他们对印度的垂涎。因为他们选择了在法国投降后出兵。”
“现在的关键,是中国人准备打一场什么样规模的战争?”
“仅仅是印度吗?”
…………
印度问题,不能在印度解决,而必须在欧洲解决。
这是大顺决策层的共识。
事实上,克莱武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好。
大顺参与这场战争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实际上,这是一场大顺新兴势力的总动员。
虽然大顺的新兴势力,只有松苏、胶辽、东北、南洋,算起来也就三四千万左右的人口。
但其二十多年间就为这场“命运之战”而特化的组织形式、公司军事义务、战斗工兵强化、营连战术的快速变阵等,其动员力量还是足够吓人的。
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
大顺不知道法国那边谈的怎么样。
但不管谈的怎么样,只要本地治里的法军投降,大顺就会直接参战,这本就是枢密院总参谋部的战略计划。
如果法国人赌赢了汉诺威卵儿蛋之战,那么大顺要出兵印度,让法国不要和谈,继续加码。
如果法国人赌输了汉诺威卵儿蛋之战,那么大顺更要出兵印度,让法国人不要继续赌下去,被英国人连最后的地中海舰队都打没了。
至于谈判谈成什么样,大顺的决策圈相信刘钰的判断,关键的东西,肯定能谈成。只要法国无法完成财政改革——大顺这边比谁都清楚,搞一场清查田亩、一条鞭和士绅一体纳粮的改革,能不能在战时完成。
那几乎是废话,显然不能。
于是,在七月份,上一波从欧洲返回的商船全部卸货之后,大顺的专营垄断公司,便接到了枢密院的命令:注册的船只,在名册上的,全部往天津、威海集中,限期完成。
因为这种垄断专营的官督体制,以及严苛的军事义务附加条款,使得所有参与远航贸易的公司船只,包括去日本、琉球、南洋的,都在注册名单上。
于是,按照名单上的要求,大量的船只前往了威海、天津,进行了一波改造。
本来就是按照重型武装商船的标准建造的商船,成本高,且都是标准化的舰体,用的都是上等木料——这是大顺不搞自由贸易的一种“优势”,真搞自由贸易,大顺此时的商船,绝无可能都是这种重型商船。
至于改造,也没什么太多可改的。每艘商船在原本的大炮基础上,又加了八到十二门大炮,配备了炮手。
并且进行了重新编组,对欧贸易继续进行,五艘一组,配两艘巡航舰,形成一支七艘船的舰队。
商船船长本来就是海军军官生出身,而且都是注册的预备役军官,此时全部接受了再培训。
大量的已经退役的注册过的水手,重新征召。
十月中旬。
松苏的驻军,查封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松苏的商馆,扣押了全部的货物。所有英国商人和商馆成员,包括中国的厨师等,全部被扣押在松苏,软禁起来。
十月末,松苏资本市场正式传出消息,大顺将发行战争国债,年息%,购买者众多,人皆踊跃。
十一月初,天津、威海等地的造船厂,接到了一批共计16艘战列舰和其余巡航舰的新订单。
与此同时,皇帝和枢密院提前下达到都督和分舰队提督一级的战略指导,也正式生效。
南洋方面,要求南洋都护全面负责南洋和印度的战局。
在确定法国人在本地治里投降后,南洋和锡兰方面,要做到如下几件事。
务必在今年正月之前,攻下明古鲁的万宝路堡,清除英国人在南洋的最后一个据点。
印度方向,锡兰的府兵进行全面动员征召,三丁抽一,抽调八千人,去马德拉斯挖壕沟。
炮兵和战斗工兵,在海军的帮助下,务必于今年腊月中旬之前,攻下马德拉斯。
如果在此期间,英军选择海军来解围。
则海上决战胜之。
如果在此期间,英军放弃解围,舰队龟缩在加尔各答。
则一旦攻下马德拉斯,印度分舰队即刻北上,封锁加尔各答江口。
战斗工兵营应以强攻的方式,雨季之前攻下加尔各答的威廉堡。利用陆军炮兵,毁灭英国的印度分舰队。
同时将大量的府兵征召兵,抽丁组织为线列兵连队,在印度的雨季到来之前,占领加尔各答,并且依托威廉堡进行防御。
南洋和印度方向,整体上,务必在明年二月末、印度洋风暴来袭之前,完成对马德拉斯、加尔各答、明古鲁的占领。
若不完成,军法从事。
其余堡垒,算超额完成,另叙战功。可缓可急。
海军方面。
在南洋开战的同时,海军主力舰队由皇七子率领,提前在淡马锡集结。
一共35艘标准战列舰,20艘巡航舰和部分运输船的庞大舰队,在季风吹起的时候,立刻前往开普殖民地。
枢密院的高阶参谋,前往开普,负责后勤协调和调度。
舰队在好望角补充给养后,前往塞内加尔的圣路易港。舰队如果遇到风暴吹散,则在圣路易港汇合,进行最后的补充和整队。
整队完成后,进入地中海,汇合法国的土伦舰队。
若有机会,则寻机歼灭英国的直布罗陀舰队;若无机会,则可在土伦港修整,土伦这种港口,是和旅顺、威海等类似的抱月军港,在里面绝对安全,除非法国的陆军被人打到了土伦,但这显然不现实。
修整完毕,则配合法军,攻取直布罗陀要塞。
一旦直布罗陀要塞被攻下,海军主力转移至布雷斯特军港,迫使英国海军主力龟缩在海峡,不敢四面出击。
这个不用赌,这是肯定的。大顺的舰队一到,英国海军绝对不敢分散去劫船,只能龟缩在海峡,防止法国真的登陆苏格兰偷家。
在战争期间,七船一组的两巡航舰、五武装商船的编队,将贸易中心暂时转移至南特。欧洲大陆的东方贸易品全部在南特中转。
巡航舰和商船,作为法国贸易船被摧毁殆尽的补充,与法国合作,前往加勒比和北美进行贸易。
并对英国商船进行拦截和袭击——在亚琛,大顺提出了禁止私掠船和海盗公约,但是英、法等都未参加。参加的,都是诸如奥地利、俄国这样的——被欧洲老牌航海强国讥讽为“一群阉人在讨论禁止男女之间的欢愉”。
大顺当然会遵循自己制定的国际法,绝对不会袭击加入了公约的“阉人”国家的商船。
期间,瑞典、荷兰等国大规模参与的北美和加勒比走私活动的集散地,转移至法国的海地角殖民地和南特。
战争期间,贸易一切正常运转。
此时又没有高效便捷的通讯手段,整个战略指导方针,自然不可能万事皆虑,但整体的战略思想是不变的——以布雷斯特的海军军港为依托,迫使英国海军主力不敢分兵去殖民地,大顺凭借其重型商船和巡航舰优势,掐断英国贸易,彻底捣乱英国的殖民地市场,从事实上瓦解《航海条例》。
并在英国殖民地,培养出一群专业的北美走私团队,摧毁英国工业品和蜜糖在北美的垄断销售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