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不少事,都在一次次讨论之中尘埃落定。
因为史从云的的讨论习惯,有不少官员参与其中,不过大家并没有全当成真,因为讨论实在太过公开,没有那么严肃,反而让众人觉得不可信了。
如果真要出兵,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官家也不愿自己的意思被群臣裹挟。
只有史从云和少数几个宰相心里明白,确实准备来真的,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之后,史从云也陆续看了这几个月来朝廷发生的事情,多数都是从赵侍剑的笔记中。
《大周刑统》的颁行有很大意义,虽然暂时还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说明大周已经致力于往正轨上去走。
不过史从云更在乎的是官家准备均订天下赋税的举动,因为这涉及他给与士兵们的承诺,他曾向将士们保证跟他打仗,迟早有一天耕者有其田。
虽然之前一直用钱帛,布匹等来给将士们赏赐,但这不是长远的办法,对于农耕民族而言,大多数将士们最渴望的依旧是田地。
只有田地才能让他们安心,才能惠及子孙。
而当今天下,多数地方的土地和财富都被地方节度使和门阀掌控。
地方上交中央的赋税流程是这样的,先上交到地方,地方节度使和驻守武将扣除自己的花销之后再把剩余的部分上交给朝廷。
这种情况下,节度使完全可以造假,大举截留地方收入,随后壮大自己。
这也导致各个地方上交朝廷的税收差距很大,对朝廷忠心或者朝廷控制到位的地方交上来的多,朝廷难以控制的地方交上来的少,官家有均定赋税的意思,就是想解决这种情况,让各地的税收都能到中央来,而不是被地方节度使截留大部。
当然,这个问题从官家的举动看也只是试探,官家赐给各道节度使、刺史《均田图》各一幅,之后就没有实际举措了。
因为官家肯定也害怕引起反弹,大周还需要打仗,敌人环伺,还需要这些节度使、刺史为大周效命。
这种试探也说明比起军事上的冒险和激进,在政治上官家是保守的,或者说官家急于在军事上有作为,但在政治上却没有花太多心思,这点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致命漏洞。
史从云仔细读过赵侍剑娟秀笔记记录下来的信息之后,心里也没觉得什么,甚至都不能说“人无完人,郭荣有优点也有缺点”这样的话,只能说这是普通人对这个时代的固有反应。
经历过五代十国,谁都会下意识看不起文人,而极度重视武功,郭荣这么做并不出人意料,政治的保守一方面是他需要稳固政权应付战争,另一方面是这几十年的经验让他觉得军事胜利大于天。
即便是赵匡胤在对待文人和武人的态度上和郭荣是及其相似的。
后人常有一种误解,因为赵匡胤有太祖誓碑不得杀士大夫,让人们以为赵匡胤十分看重读书人,后来的读书人也倍加称赞。
可如果仔细研究过赵匡胤一生就会发现,他不杀读书人不是因为看重读书人,恰好相反,是他很瞧不起读书人,认为士人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加上他本人确实是个仁厚的人,觉得五代十国几十年杀戮太多了,要制止,才说不杀士人。
大有“反正留着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能不是就不杀”的意思,这也算老赵的“战略误判”吧,他还是太小瞧读书人了。
老赵对读书看不起的语录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一百个贪官也比不了一个武将;读书人就会之乎者也,算什么鸟事;穷酸读书的见过什么钱,给他十万贯就以为屋子都塞不下了等等(翻译过的,原话贼有意思,赵匡胤作为马上天子,他的语录其实有很多非常粗鲁的话,不过和刘邦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还有一次吴越王贿赂他的宰相赵普被赵匡胤发现,赵普吓得半死,赵匡胤却说没事,让他收着,还嘲笑吴越王没见识,真以为天下事是读书人决定得了的。
总之,从五代十国乱世里一路杀过来的人,无论是郭荣也好,赵匡胤也罢,其实都是看不起文化人。
这是他们所处的时代和经历决定的,而史从云心里可老清楚了,文化人有时候还真不得了。
所以他无力如何身处高位,都对大周的几个宰相很客气,和他们处得很好。
就连和他有过节的范质那倔老头,史从云也不会刻意找他麻烦,或是报仇之类的,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
而且这次《大周刑统》就是范质带人修订的,这老头虽然脾气顽固,给他穿小鞋,但至少本事也是有的,只是本事不在人情世故上。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天下午回家之后,符六小心翼翼的拉着他衣袖到一旁,对他说:“白天我去二姐那里,见到了大姐。”
史从云一愣,他已经许久没有去管符家的事了,立即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你跟她说了教你的话。”
符六点点可爱的小脑袋。
“皇后怎么说?”他连问。
符六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大姐看起来很生气,她说夫君........得寸进尺,信口开河,竟敢这么不把她的皇后放在眼里,还说她在朝中好几次帮了夫君,结果夫君见利忘义,都不记她的好.......
还让我明天再去见她。”
老六说话越来越低,还生怕惹他生气,目光在他脸上游历。
时辰前却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大姐那叫无能狂怒,走咱们吃饭去了。”
史从云是老油条了,所谓听话听音,符皇后的话似乎说得十分强势难听,可一直只提她自己的对史家的好,只字不提河北局势和符家天雄军的权势。
说明符皇后也是心虚的,十有八九是知道了官家准备让他担任招讨使北伐的消息,别看她表面说得强硬,其实已经软了。
一旦史从云北伐,河北的天雄军还不是要听候他调遣,符皇后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脸,强行要摆出强硬姿态,想着逼迫他让步。
她其实心里也着急,才会让符六第二天再去见她,急切的想知道史家这边的反应。
和三个老婆吃完饭,调戏了一会儿之便对六妹道:“明天去见你大姐不用害怕,她说什么都好,夫君不会生气的,更不会生你的气,你是我史家的人,可是自己人。
你就跟她说,我的决心不变,之前的条件请务必答应,这样对两家都好,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这是看在家人的份上让过步了,不然只要河北战端一开,官家为了毕生夙愿,击败契丹人,收复燕云十六州,肯定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到那时候皇后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到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我这人好钱财美色,符家把最好看的美人都压在我这了,还有什么好犹豫迟疑的,这对两家来说都是各取所需的好事。”
.......
第二天,魏王府里小院里暖烘烘的火盆驱散空气中的阴冷,符六脸色通红的转述着史从云的原话。
符二被气得脸腮通红,“这史从云年纪轻轻,厚颜无耻,狂妄自大到极点,他竟敢这么和大姐说话,这么和我们符家说话,父亲可是魏王,他是什么!”
美艳的符皇后脸色也及其不好看,微叹口气,对愤愤不平的老二坐下,“他是殿前都点检,大周最高武官。”
“那父亲还是王呢......”老二不服气。
符皇后摇摇头:“你就是当初的不服气,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随即有些无奈的道:“这史从云,年纪轻轻,今年虚岁也才二十吧。
这人打仗从来没有敌手,我在淮南见过他指挥千军万马,气定神闲破敌的场面,那样的气概和本事确实万里挑一,真人杰也。
短短几年,北汉、契丹、蜀国、唐国、南平、武平他都打过,没一个是对手的。
原本以为他在军事上的作为也足令人惊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没想到他在朝堂之上,搞起权谋之争来也把人吃得死死的。”
“大姐,你不会要对无耻之徒认输吧。”老二有些惊讶又不甘的说。
符皇后看了二妹一眼,笑道:“要不然呢,把你送给史从云做礼物去,他不是承认自己好色贪财,把你送去说不定人家会让我们一步。”
“哼,那我宁愿死!”高挑的符二脖颈粉红,连声道。
符皇后也不逗她:“这史从云很聪明,他是拿准了我们符家的无奈,朝廷禁军本来就连年壮大,等出兵河北,整个河北的局势也会在禁军掌控之中,我们符家又要弱上一头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放下姿态架子,多讨些实惠,好过死要面子在这端着,我只怕父亲和家里的兄弟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萌萌的符六好奇问:“打姐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那郎君吃得死死的,他倒是神机妙算。昨天我说话那么严厉也是试探他,同时也想吓吓他。
如果他脑袋不清醒,肯定就被吓住退让了,可史从云终归不是凡人,吓不住,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伸手,拉过娇小乖巧的六妹:“我们符家说不准以后就要靠你了。”
六妹瞪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大姐向来是他们符家最尊贵的人物,她没想到大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
十月初,天气转冷,开始入冬,大梁城多数时候天气阴冷,开始飘起雪花。
符皇后妥协了,这对史从云来说是件好事。
他立即找来张正涛,张正海两兄弟,还有郭廷谓,和他们说了去河北的事。
两兄弟对是史老人了,很多话都可以透底,都表示一定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郭廷谓和两兄弟不同,史从云放心他的原因其实和放心赵侍剑差不多。
符六对他而言固然可能毫无私心,可她背后毕竟还有一个庞大的符家,六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和符家割裂的,即便最极端的情况下她想也做不到。
赵侍剑则是孤家寡人,小姑娘能依靠的只有他,所以他对赵侍剑更放心,许多机密的事情都是让赵侍剑去做的。
而郭廷谓也差不多,郭廷谓是南唐那边投降过来的人,但投降的是他,朝廷没有直接给郭廷谓授予职权过。
郭廷谓一直是他的从事官,和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和潘美等人还不同,所以虽然郭廷谓跟着他只有两年,但史从云也很信任这个汉子。
另外一点则可能是心理作用,郭廷谓是郭子仪的直系后代,他总觉得郭子仪那么厉害,郭廷谓也不会差。
郭廷谓和他密谈之后也立即理解了他的目的,立即答应下来。
至此,人员的安排已经基本妥当,史家和符家这场阴谋交易也可以缓步推进了。
其实对于史从云而言,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意义。
他记得历史上官家郭荣是明年病死的,到时大周的局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不能确定如今历史还会不会顺着轨迹走,可他必须未雨绸缪。
如果官家不在,天子年幼,那时摄政掌管朝局的大致有两种情况,太后或者权臣。
太后就是符皇后,所谓权臣其实用屁股想都明白,指的就是他史从云或者李重进。
他们两一个殿前都点检,一个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殿前司、侍卫司两大禁军系统的最高长官。
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此时他们两就是最大的权臣。
加上符皇后,其实是三角形的权力平衡,可一旦史家和符家站在一块,权力就不平衡了。
而史家和符家其实已经站在一块了,因为符六妹嫁给了他,他和符皇后也暗中达成一些政治交易.......
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他对未来并没有把握,因为他已经改变了很多历史了。
所以这些事他只是未雨绸缪的做一些不只,当下首要还是想破脑袋,如何战胜辽国,如何和辽国打仗。
辽国是南北两院制,他们的兵也分北院兵和南院兵。
北院就是契丹人的精锐,游牧骑兵为主,是他们这些年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主力。
南院是治下汉人、奚族人、女直人等等各民族混合的军队,步兵为主,战斗力没有那么强。
这种制度维持辽国的稳定,但也让战局进一步复杂起来,因为也摸不着到时候辽国出动的是南院兵还是北院精锐。
面对的部队不同,战术战法肯定也需要调整的,这些都令人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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