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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河山风月 299、坤宁宫的愁绪

五月中旬,天气回暖,史从云也准备回京了。

数万大军将士各个都盆满钵满,不过要带回大梁也是件辛苦事。

史从云则准备乘船走水路回大梁,费氏对此事坚决抵制,死也不愿和他乘船,因为她本就被以不敢乘船的理由留下的,这时候如果乘船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还让天下人疑心。

史从云则很强硬,要求她一起走,反正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就是逼费氏的,逼她留在自己身边,逼她自曝,好断了她一直想回孟昶身边的念想。

那些送行孟昶的百姓也好,这老是想着回孟家的费氏也好,都令他很不爽。

费氏自然没办法,哭了一场也斗不过他,只好乖乖上他的大船。

陆上的撤军则由邵季负责,带领一万七千人的主力走北面陆路退回大梁。

一切都因周密的安排而井然有序。

在他走之前,蜀地关于黑龙出江的传说已经非常广泛了,史从云没问也知道是孟玄喆散布的。

心里想,这孟玄喆脑瓜真是好使,这传言编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地方选得很讲究,凤凰山畔嘉陵江,当年武则天、唐高宗就传言在那闹祥瑞的,又是龙又是凤凰的,当地人和属地人多少都知道,信不信且不说,那地就有玄学的氛围和基础。

再者一个好的流言要能传播开,就要让参与传播的人有共情,而不是干巴巴的硬去推。

孟玄喆这点上就很高明,五月初江里出来龙,导致江水暴涨,巨浪滔天等等。

这话一说出去,不少人都会觉得有理,即便他没真见到龙,但感觉水确实涨了,那几天风浪也大,就会下意识觉得有理,津津乐道,越传越关。

至于涨水和恶浪,五月初整个蜀地大多数地方都下了大雨,那可不得涨吗......

孟玄喆抓住这个机会,一下就把流言非散布出去了。

至于如何解读,那可太多了,这年头娱乐单一,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人们最大的娱乐。

不过整个成都只要稍读过书的,都是冲着他来的,议论纷纷,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和尚道士或者一些隐士神秘兮兮的来求见他,说是看破天机,想与他一谈。

他们打得主意史从云也清楚,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个,再说这事都是他手下人去办的。

不过史从云也是老油条了,不相信归不相信,但并没有拒绝,一一接见让他们神神叨叨说了半天,然后赏赐一些钱财打发走,他需要这些人帮他舆论造势。

这个异像大家都各说各的,但其实都根本不用怎么解读,有学识的人都明白这事的意思。

黑龙出水,飞向北面,黑、水、北方,任何人都会想到秦朝。

古代讲究五行学说,所以便衍生五色,五方位等等。

秦崇尚五行中的水,五色属黑,五方属北,黑龙从水中而起向北飞去,都在指向秦王,现在天下大名鼎鼎的秦王只有他一个。

一些读书人,百姓乃至士兵都议论纷纷,觉得这是上天在预示着什么。

古代的国号是有定数的,除了皇子一般以封号地名来继承,汉朝因为刘邦非封在汉中为汉王,便建立汉。唐朝因为李氏辖地位于古唐国,封唐国公,立国就为唐;宋朝因大梁附近原本是古宋国,赵匡胤拜宋州(归德军)节度使,立国号为宋。

即便是汉朝之后的南北朝乱世,五胡南下,这个规则依旧被遵守。

后来的辽、金、元等因为是北方南下,并没有封号,只能自己取,而随着金、元等王朝崛起,这套规矩才被完全打破,特别是元朝之后,明、清都是如此。

这个过程也是传统中国对北方影响力逐渐减弱,甚至被压制的过程。

但那至少是三四百年后的事,此时天下人依旧对这套从汉朝开始逐步构建起来,通行千年的神圣价值十分认同,大家心里都是默认的。

史从云目睹这些天的变化,心里也十分高兴,事情进行的比他想的顺利。

而且因为距离产生美,秦在这个时代所代表的意思也在逐渐改变。

就好像汉朝反思秦朝的教训无论是史书还是文章,九成以上都是批判;

如今的人反思唐朝的教训也十有八九也是批评。

人是无法跳出时代看问题的,需要时间的沉淀。

历经汉,魏晋南北朝但到唐朝,五代,人们对秦朝的看法也开始改变,开始逐渐肯定秦朝的贡献,变得臧否不一,觉得秦朝的罪孽毋庸置疑,但他们的不少思想也是可取的,贡献需要肯定。

也像千年之后的人们,也开始回溯唐朝的辉煌和成就一样。

自从黑龙出嘉陵江的事情出现之后,坊间也有不少人开始议论,如今秦王会不会如当年的秦王一样一统天下,结束乱局......

他走的那天早上,成都大小官员和不少百姓都到江边送他,这下史从云心里平衡了,叮嘱他们在蜀地要勤政爱民,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之后便山川了。

随后带着小黄花,费氏上了船。

从蜀地要到大梁的水路很远,但走起来并不费时。

李白就写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来形容三峡水道行船之快。

不过史从云之所以不敢耽搁,还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是手下将士的积极性太高,史从云为了兵变让他们去各要地驻守准备。

原本向着给他们一个月时间,结果没多久,各地都派人来回信,表示已经按照他的安排到达指定位置扼守要地。

出来北面的关北(益津关以北)之地还没动静,因为太远,其它地方都派人回信了,动作之积极,令他大呼意外。

五月中旬,刘清川,李谷,闾丘仲卿,赵侍剑,王仲,符昭愿也连名给他来了书信,说大梁已经准备妥当,王仲已经控制京城内外驻军,让他可以方向东归。

如此他也不能拖下去了,这种事越快越好,最好干净利落。

坐船的日子还算舒坦,第一次见到周军高大的齐云战舰,小黄花完全惊呆了,兴奋的在上层甲板来回看。

她在山里长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家伙。

史从云也不是第一次乘坐周军的这种战舰,不过也感慨这个时代的工匠实力。

这种大木船能做到六七百吨左右的排水量,在如今肯定是世界上最大的船,而且远远拉开世界其它地区。

战争能催动技术的发展,这个时代也不例外,上百年的战乱也让工程技术得以加速发展,除了这种大战舰,宋初有很多工程上的创举,比如历史上第一座长江大桥,历史上第一次将火药军事化应用等。

费氏这几天不敢再哭闹了,她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毕竟是饱读诗书的人,蜀国后宫又很多花蕊夫人,唯独费氏很出名。

原因之一就是孟昶写诗赞美过她的美貌,她自己也有很多诗词流传于后世,是个才女。

史从云这时才发现他家里好像有不少才女呢,周宪自不用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赵侍剑也符六妹差一些,但也是饱读诗书的,他简直就是才女收割机啊。

看着两岸青山不断从眼前掠过,江中兰涛声哗啦啦不绝于耳,史从云招手让费氏过来:“听说你是才女,来表演个七步成诗让我看看。”

费氏不敢违抗走过来,一脸为难,想了一会儿这些天来被欺负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泪眼婆娑趴在他肩头哭泣起来,一面哭一面用手捶他的胸口,不过她那点力道,给自己松骨都不够,

“你知道自己打的是谁吗?”史从云问她。

她一边哭一边还在捶打他的胸口:“当然知道,天下最大的恶人,想要谋权篡位的贼子!你让我做不成人,没法做人了.......

你杀了我罢,我不想活了!”

她一边哭一边骂,似乎真豁出去了一般。

史从云吹着江风,搂住她的肩膀任由她无力敲打,得意哈哈大笑,等她终于不哭了,冷静下来才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在跟我说什么回孟府了,等到大梁就去皇宫,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费氏不哭了,眼眶通红,安静的蜷缩在他怀中,两岸崇山峻岭,时不时传来鸟鸣和猿猴啼叫。

“快点想,想好了点头。”史从云毫不留情的催她。

费氏被逼到墙角,无奈说了一句:“你是天下最大的坏人.......”随后便点头了。

史从云一把把她抱起来,“老子大,那是你的福气,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孟昶。”

花蕊夫人脸全红了,连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那......那以后不许再骂我了。”

周国大军攻陷成都,蜀国灭亡的消息早在上个月就到了大梁,之后河北,淮南等地也都传得沸沸扬扬。

大梁的百姓自是欢欣鼓舞,除去周国将士打仗立功各有封赏,家人高兴之外,随着接连的对外战争胜利,对内的各种爱民举措,如今国家也越来越有凝聚力,人心向背开始体现出来。

前方战事胜利,举国上下与有荣焉,大梁城里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气氛热闹。

相比起以前,百姓对国家的战事也更加关心了。

大家都对秦王史从云议论纷纷,茶楼里讲故事的又有了新故事可以说,他们这些人说书卖唱的可爱死秦王了,这几年来秦王史从云夺淮南,伐关中,灭南平,平武平,败契丹,如今又灭了蜀国。

先后收回江北十四州,关中四州,南平三州,武平九州,关北五州,蜀地两府四十八州一军镇,提供了大量说也说不完的故事。

如今秦王的威望在国内已到达一种前人只能瞻仰的状态,哪怕是先帝也无法比拟,不仅是朝中,连普通百姓都觉得不管是收复失地,开疆拓土,还是外族来犯,抵御强敌,只要秦王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如此勾栏酒肆里自然到处都在说秦王的传奇故事,当然秦王的桃色趣闻也不少,毕竟这最能抓住大众的口味,再者秦王自己确实也是以身作则,就没掩饰过自己好色的事。

不过这些在盖世之功面前就不足挂齿了,毕竟秦王还年轻嘛,可以原谅。

只是最近不知从何时开始,勾栏酒肆中,也开始流传起一些流言,据说最初是军中传出来的,但到底哪里来的,坊间也搞不清,大家都不敢声张,却都在窃窃私语,私下讨论。

“凯旋之日,策秦王作天子.......”空荡荡的坤宁宫,周围太监宫女都被屏退,符太后反复念着这句坊间传言,她昨天去二妹府上听到的,她知道是谁散布的,是她弟弟和宰相李谷等人。

官家已死,父亲想到二妹回河北去,另找一户人家嫁了。

二妹为了等官家,一直没有出嫁,如今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她和自己说不想回去,她也害怕再会被父亲嫁到别的地方去,这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因为秦王在,大梁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明白二妹的苦,便替她回信,家里人或许也是觉得对不起二妹,就让此事作罢,二妹继续留在大梁,同时嘱咐她给二妹安排门婚事。

家里人大概以为她是摄政太后,权势很大,什么样的婚事都能安排,只是哪里知道她的难处。

听说秦王已经开始班师,再过十天半个月,她这个摄政太后就要到头了,到时会是如何她也不知道。

别说摄政和权势,只要能保全性命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居然让弟弟符昭愿把这件事提前告诉她,那就是说秦王对她是信任的,这种信任让他颇为感动,其实当初官家都没信任过她......

她长呼口气,把心里的不安和郁抑都呼出去,随后就见二妹穿着她的华服,高兴光着脚丫跑过来。

“大姐,你这些衣服真好看,你平日都不穿吗,多浪费啊。”她高兴的穿着有长长裙摆的裙子在大殿里绕圈。

“这裙子可以拖地了。”

符太后好笑的看着不知世间烦恼的二妹:“什么拖地,这是皇后祭天大典上的礼服,你在这里穿穿就成,可别让外人看见,否则要有人弹劾了。”

一个人在宫中无趣,如今宫里没有男人做主,也没那么讲究了,她有时便会找二妹进来和她一起住。

“在外面求我穿我也不穿,会绊自己哩!”二妹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

“大姐,听说妹夫要回来了,六妹可高兴了,说这月十八请我们去她府上赴宴,你去不去。”

“你干嘛叫他妹夫,他是秦王。”符太后连道,二妹天不怕地不怕的活泼性子从来没改,可现在的妹夫已经不能乱叫了。

“我不,我和他有仇,叫秦王觉得他和父亲一辈份,他压我一头;我叫他妹夫,他就比我小,我压他一头!”二妹神气的说。

符太后哭笑不得,“你就为这个.......

罢了,再过十天半个月,你也叫不成秦王,叫不成妹夫了。”

“为什么?”二妹不解问她。

她勉强一笑,随即认真叮嘱:“到时你就知道,不过这两个月你不能乱跑,不要出城去玩,尽量少出门,要么待在王府,要么来宫里和我住,可别乱走,否则会危及性命。”

见她严肃,二妹也认真点头,“出什么事我护着你,我在魏州和父兄偷学过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