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龙伯驱风不敢上,百川喷雪高崔嵬……”
温庭筠一首《公无渡河》道尽黄河奔流之下的滔滔气势,但是四月初的黄河却平缓如砥,并无百川喷雪,也无怒浪连天来,只有谹谹殷雷和那水面上停靠着的上百艘船。
这是王黎第二次来孟津关了,上一次还是年前关东联军共抗董贼的时候。
时光如梭,沧海桑田,虽然没有沧海也没有桑田,但不过半载的功夫,司州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曹操一不小心成了河内的主人,而雒阳城中的大官富人们在自己稍稍亮了一下肌肉过后,同时迸发出对自己这个临时朝廷的认同和拥戴,“踊跃”的将家中的粮食借与朝廷共享。
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看来也是该迎回少帝重新登基的时候了,唯有灵儿,…听谛听长安堂的飞报说,灵儿、貂蝉和另外一名女子曾在长安出现过,也不知道是否属实!
王黎叹了口气,挥鞭出了孟津关,见黄河岸边已经密密麻麻的停满了满载粮食的小船,心中最后的那丝忧愁又潜伏到了心底。
这是从清河发来的最后一批粮食了,这批船上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王黎麾下的第一位谋士,清河郡长史阎忠!
刘备在留下张飞后,已经带着关二爷已经赴清河上任去了。而阎忠在完成清河的交接之后,也将随最后一批船到来。至于阿母和至儿他们,昨日他们便已随军回到了雒阳。
远远的边看见一艘船靠在孟津渡口,一行人走下船来。
当先那人年约三十五六,颧额轻耸面容清瘦,一缕胡须微微挺翘,走路间顾盼生风潇洒自得,正是原清河郡长史阎忠。
“先生,辛苦了!”王黎飞马纵至阎忠身前,快步跳下马来,双手紧紧的覆在阎忠的手上。
“本来就属忠分内之责,何来辛苦一说!”阎忠抽出双手朝王黎施了一礼,眼角挑起一丝询问之意,见王黎微微颔了颔首,相视一笑,一切默契尽在不言之中。
他当然知道阎忠想问的是什么,刘备已经奔赴清河,曹操也同样挥师去了河内。
这计策是刚下孟津关的时候定下的。当日刚拿下孟津关正准备剑指雒阳,他忽然发现他这只从亚马逊河边飞过来的蝴蝶已经将历史改的面目全非。
协助吕布杀掉董卓的李肃死在高览的斧下,在荥阳大败曹操的徐荣已经投降自己,袁绍帐下的两大谋主田丰、沮授,河北四庭柱其二张郃、高览尽入彀中,而雒阳同样也陷入关东联军的包围指日可下,董卓还敢在他们眼皮底下从容的毁掉雒阳吗?
他已经不能再单纯的靠着记忆去征战和重建了,他需要针对已变的形势调整自己的政策和方阵。
于是,他连夜召集了田丰、沮授、戏忠一干文臣和赵云、张辽、张郃以及高览等一彪武将以及远在清河的阎忠,他们一起讨论和制定了这个新的策略。
先定雒阳据司州,迎少帝而令诸侯,以司州为核心,双翼齐飞四周辐射。北上关中、并凉州,再驱兵巴蜀,顺江而下剑指荆扬青徐,同时驯西凉战马横扫幽冀,将胜利之花插遍九州山河!
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里,曹操则是先已许昌为基地,再控幽、冀、辽东,领荆州,兵出关中凉州,最后伐蜀吞吴。
因而,这是一条从来没有前人走过的道路,王黎有些心惊,但是他知道历史已经进入了拐点,历史中的中原也没有任何人据为根据地,包括刘备、孙权、马腾等大佬,至于曹操、袁绍他们甚至都没有睁眼留意过。
当然,在历史的长河中,河南、河内早已成为废墟,而西凉军同样也没有伤及筋骨。而现在的雒阳,除了没有文武百官齐聚的朝廷,除了需要独自面对西凉军的兵锋,以及安抚司州一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之外,其他的他们已经有了对策。
比如天子,比如粮食,比如曹操和刘备。
所以,他相信他的智囊团,他也相信他们集体制定的战略绝对没有问题。
王黎朝阎忠颔了颔首,眼神中充满感激,如果没有阎忠、田丰他们的辅助,自己充其量依然只是一个清河郡的国相,哪里敢放眼天下布子雒阳!
阎忠苦笑一声,哪里敢接受自家主公的感激,急忙侧过身子从身后拉出一人,鞠了一躬笑道:“主公,忠在清河主政之时,恰遇一贤良之才,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特荐于主公!”
那人容貌伟美,眉若刷漆,目似寒星,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身上隐隐带着一股熏香,站在黄河边上迎风而立,自有一股卓尔不群的儒雅之风。
看着那张令人嫉妒的面容和风范,蓦地想起唐朝诗人李端的一句诗来:薰香荀令偏怜小,傅粉何郎不解愁。
薰香荀令君,傅粉何平叔!王黎心中微微一动,声音激动的微微轻颤:“尊驾可是颍川荀文若?”
“咦?大人可是认识荀某!”荀彧拱了拱手,诧异的看着王黎。
王黎哈哈一笑,回了一礼:“虽还未见过先生,但熏香荀令君的大名,黎可谓是敬仰已久了!”
“荀令君?”
呃?这个时候荀彧还未成长为后来的尚书令,哪里来的什么荀令君啊?
王黎摆了一个乌龙,荀彧却已抬起头来淡然一笑,娓娓而谈如沐春风:“昔日,在颍川之时,便多听得阴曹地府有阎罗,魏郡邺城出白衣之句,只是一直忙于公事恨未识荆。
适逢黄巾兵变,公出征剿匪途径颍川之时,彧又正于宫中任守宫令,与公再失之交臂。后来,董贼篡朝,公独赴京中营救少帝之壮举更让彧未得一见而心生遗憾。
幸得彧日前举家迁居冀州,闻听得伯敬先生尚在清河,故前往一叙,才终以得慕尊颜!”
原来荀彧初为原颍川太守帐下主簿,阴修上书荐其为守宫令,掌管汉灵帝文房四宝。
中平六年灵帝驾崩,董贼入京,九月废少帝立刘协,十一月,董卓自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荀彧弃官而逃,于家乡父老说:“颍川乃四战之地,若逢天下大变,必遭其乱,应早作打算逃离颍川”。
恰逢冀州刺史韩馥来信,荀彧遂举家搬迁至冀州,这才遇上清河长史,凉州名士阎忠。
王黎拉起荀彧的手笑道:“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一线牵。该遇见的,即便兜兜转转终归还是逃不离。文若,看来,我们俩都是有缘之人哪!
文若,黎也不废话。如今天下大乱,群雄角逐,百姓流离,西有董贼据关东,马腾韩遂作乱凉州,东有本初、伯圭两家做大,南有袁术、刘表、刘焉之辈不遵大义,天下百废待兴。你可愿助黎一臂之力,重振我汉室河山?”
“哈哈,固所愿不敢请耳!”荀彧朝王黎一拜,长身而起,“彧愿追随主公脚步,一同重振我汉室河山!”
三人朗声而笑,惊起了岸边无数的水鸟,黄河却依旧滔滔不绝,从上游带起的河沙一层一层的覆盖在孟津关下,平缓如砥。
河面上数百艘小船紧密的靠在岸边,密密麻麻的工匠、士兵在小船和岸上的车马见来来回回,转瞬间,车马上已堆满一袋一袋白花花的粮食。
河畔凉风乍起,卷起衣袂飘飘,王黎、阎忠和荀彧三人的身影已定格在黄河边上。
……
回到丞相府中,王黎缓步走上大堂,分视着堂下文臣武将,看着最近几日快瘦了一圈的戏忠、田丰等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诸君为天下计,忙而不顾身,黎实在无以为报,只是如今之事纷繁复杂,千头万绪,还望诸君务必保重,切不可过度操劳!”
“多谢主公厚爱!”
“哎!”王黎摇了摇头,说道,“前脚刚说请诸君注意身体,黎现在手上还有几件事需要与诸君商议,真真是出尔反尔,恐怕不久黎也得食言而肥了!”
众人尽皆长笑,荀彧已起身问道:“如今雒阳方兴未艾,我等本欲志在匡扶天下,些许劳累何劳主公费心。只不过彧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主公所述之事还请明言!”
王黎叹了一口气,伸出一个手指,想了想又伸出一个手指说道:“黎如今手中有两件天大的事情待办,还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第一、董贼挟持天子、朝臣弃雒阳赴长安,雒阳城中再无汉室朝廷,匡弼政策、招贤幕士、劝农抚商、任用官员等诸多事宜已渐渐上手,我等是否应当立即迎回少帝!”
“哐!”的一声,荀彧臀下的凳子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熏香的荀令君一副狼狈模样,全无往日的儒雅风范。
荀彧也不顾众人脸上的取笑之意,疾步站到堂下,双手一拱,颤抖着目视着王黎:“敢问主公可说的是昔日董贼所废之少帝?”
就知道这个荀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刘姓忠臣,王黎无奈的点了点头,朝阎忠瞟了一眼,见阎忠也是一副苦笑之色,叹了口气说道:“文若有所不知,昔日子龙皇宫营救少帝之时,我等李代桃僵,借永安宫中大火,将陛下和太后隐匿于雒阳城外。”
“敢问主公,陛下如今在何处,可有护卫周全?”
王黎笑道:“文若尽管放心,陛下和太后尽皆安全,一应用度我等也不敢删减。只不过,如今天下均知天子在董贼手中,我等如果公然奉陛下重新入主雒阳,可否会重新引起天下动荡?”
荀彧摇了摇头,谏言道:“主公所言差矣!昔日晋文公迎周襄王返,而诸侯从。高祖东征项羽,为义帝穿素服发丧天下归心。
天子为贼蒙乱,主公先救天子于宫中,后顺大义举兵伐无道,这也是主公诚扶天下之志向。此之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不能为累,明矣。
而董贼所出,不过乱命也!乱命之言,岂能为凭?主公若及时扶正朝廷,天下众望必归矣!”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今天子又如何安置?”
“无他,讨董贼于关中,迎天子回雒阳,仍置陈留郡王!”荀彧向王黎深深鞠了一躬,言道,“彧恳请主公及时迎回陛下,奉陛下而从人望!”
王黎看着堂下的忠贞之士与阎忠等人目光交错了一番,缓步走上前来,扶起荀彧说道:“好吧,就以你所言,再等上数日,你且随黎一起前往白马寺,迎接陛下回都!”
声音如滚雷一般在堂上炸响,荀彧呆立堂下痴痴的看着王黎,仿佛对面那人就是他多年以前的初恋一般,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丰盈如玉的脸颊轻轻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