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渐渐隐没于天际,冰寒的秋风吹得六安城楼上的旌旗哗哗作响,暮霭昏昏,淡淡的烟雾笼罩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和翻滚的白沙河,显得格外的萧瑟、荒凉。
秋霜还未至,可城下开阔的空地上已经满是凋零的枯枝、败落的残叶以及被马蹄和士兵踩踏过的杂乱而凄惶的野草。
勇士们和战马的遗骸已经被双方将士移除安葬,但那些破损的兵器、残缺的旌旗和已经凝固的血迹依然随处可见,空气中还激荡着死亡的气息。
孙坚此刻就站在这六安城下,站在这片已经被战火侵袭过的土地上。
他的身后将星如云,既有经验老到忠心耿耿的韩当、程普等一干老将,也有敢冲敢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孙策、周泰、陈武和蒋钦等年轻小将。
可谓是干城之将,群星璀璨。
但,他却没有半分自得,心情亦如他的面容一般凝重。他身后的孙策、周泰、韩当等人的脸上也同样满是尴尬和愤恨之色。
他们从密林中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白天了,可是黄忠口中信誓旦旦的王黎呢?特么的,别说王黎和他麾下的主力大军了,就是那些骑士胯下的马毛,他们都没有见到一根。
很显然,他们被黄忠给涮了。
而且因为急于赶回来,他们甚至将麾下的那些老兵抛弃在了林中。那可是整整一两千精锐,一两千陪同他们走过大半个江东,取下过无数叛军首级的老兵,就这样因为黄忠老贼的一句话被他们当做了拖累成为了王黎的俘虏!
这实在是屎可忍尿不可忍,哦不,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瑾,你觉得那王德玉会来吗?不会只是那黄忠老儿信口胡诌,放出来的烟雾吧?”孙坚狠狠的瞪了孙策和韩当一眼,转头向一旁的周瑜颔了颔首问道。
周瑜早已从孙策他们口中了解到整件事情的经过,他抬头凝视着前方的六安城,缓缓的点了点头:“一定会来!只要六安城还在我们的包围之中,他就一定会来!”
顺着周瑜的目光瞧去,只见城头上一枚绣着“陆”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孙坚心中微微一动,亦坚定的点了点头:“不错,他一定回来!看来我孙某或者今日还能再见故人一面!”
“大帅,据少将军和义公所言,那林中只有黄忠三人,其口中之言不过只是为了咋唬我等罢了,你和公瑾怎么就能够确定王德玉会亲临六安呢?”显然,黄盖知道孙坚口中的那位故人,心中略略有些不解。
周瑜淡淡一笑,嘴角挂起一丝讥讽:“《荀子·荣辱》中曾经写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挠,是士君子之勇也。
很明显,咱们的这位前将军就是这样一名士君子。昔日主公兵过荆州祖茂将军战死岘山,今日陆康死守六安黄忠奉命救援,不都是在体现前将军的大义吗?”
义是儒家思想的极高体现,是士人君子的人格,管子倡导“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儒家倡导“仁义礼智信”,都绕不开一个简简单单的义字。
而义又分多种,比如:“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赤诚相待,肝胆相照,这是对朋友的义!
“身为大宋臣,死为大宋鬼。一片忠义心,明月照秋水。”碧血丹心,精忠报国,这是对国家的义!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舍生忘死,救亡图存,这是对民族的义!
王黎的确是一个热血担心雄才大略之人,而周瑜却独独只提王黎寄信孙坚言及岘山危险以及出兵六安营救陆康这两件事,显然是在讽刺王黎只是一个伪君子,除了朋友之义之外,并无家国天下的胸怀。
孙坚和周瑜、黄盖三人对着六安城侃侃而谈,一旁的孙策听到“黄忠”二字却早已怒火中烧,仿佛黄忠踩了他的尾巴一样,一张脸挣得通红,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的往外蹦。
“那黄老匹夫若是赶来,孙某一定要让他尝一尝什么叫做天下第一枪,什么叫做天下第一酷刑!”
……
落日终于落了下去,天边却又喷出一道绚丽璀璨的余晖,仿佛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天边肆意的挥洒,天空也被染成深红色,宛如一片波澜壮阔的红色海洋。
“咚咚咚!”
数声激越的战鼓在城外陡然敲响,数万名步兵和铁骑骤然出现在前方开阔的原野中。他们带着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气势如海潮一样满山遍野的席卷过来,在众人的视线中由远及近。
马蹄滔滔,金戈林立。
战鼓声中,五条铁甲长龙飞速而至,其气焰之甚,宛如银河落九天;速度之疾,犹似迅雷彻天响。
“文台兄,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在此见上一面吧!”临到城门之下,五条长龙猛地一顿绕过城门来到众人眼前,一声长啸兀的从阵中传来。
中间的方阵豁然洞开,一支千余人的白色骑兵从队伍中闪电般飞了出来。他们纪律严明,神情肃穆,虽然皆是纵马疾奔,却依旧保持着整齐的步伐,一抹抹白色的流苏如水一样在他们的头盔上流淌。
为首之人年近三旬白马白鞍,脚踢绝影腰胯中兴,一袭白衣随风而起,赫然正是大汉朝前将军王黎王德玉。
孙坚双眼一凝,拍马迎上前来:“一早起来便听见喜鹊在我营帐外叽叽喳喳的乱叫,孙某就在想今日会与哪位故人重逢呢,原来却是德玉亲临,却不知德玉前来此处有何贵干?”
这个孙文台不愧是与曹操等人并称的枭雄之辈,明明知道本将军今日会六安,却偏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
王黎淡淡一笑,也不点破孙坚的那些小心思,而是言语如刀直至孙坚内心:“文台兄,废话不用多说,你数月前兵离江东鸟瞰庐江,可还记得当日王某在丹阳和你说过的话?”
若是有朝一日王某平了那幽、冀、兖、豫,与你会猎于长江两岸,你当如何?
男儿大丈夫当跨战马,驰疆场,快意恩仇,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王黎一语将孙坚拉回到了当日在丹阳相见时的情景,他们俩的对话也重新闪现在脑海中。
孙坚双颊微微一红,王黎眼下之意他已明白:这豫州乃是王黎囊中之物,不应该是他落脚之地,可是他自己却偏偏违背了当日的誓言,如何谈得上快意恩仇的男儿大丈夫?
孙坚闻言一滞,却不想这番言语倒惹怒了一旁的小霸王,孙策纵马而出,霸王枪直指王黎喝道:“王德玉,孙某听闻你当初与那大耳贼说过:江山之事,何关恩仇?你今日为何却又重翻昔日之戏言?”
“戏言?孙伯符你这厮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父亲乃是一诺千金之人,你今日竟然敢当着你江东数万健儿之面说他当日之言不过戏言,你让你父亲如何治军?”
王黎冷冷一笑,忽然脸色一变,“本将军与你父亲素来以兄弟相称,你身为晚辈不守礼仪不知进退,居然也想与本将军和你父亲平起平坐,是何道理?”
“这…”
孙策一时失语,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握着霸王枪的双手同样青筋直冒。他当然记得王黎曾经说过他和自己父子二人各交各的,互不相干,但是前提他必须先要承认王黎的确是和他父亲平辈论交。
见孙策一言就被王黎逼住,孙坚朝孙策摆了摆手,策马上前:“德玉,孙某的确承蒙你之大恩,孙某当初也曾说过不论将来结果如何,贤弟始终是我江东孙氏一脉的恩人。
当日你和袁本初僵持于中原,伪帝下诏平分天下,孙某确实有心趁此机会拿下庐江,说起来是孙某出尔反尔食言而肥,也辜负了你的恩义。
不过,你说得对,江山一事无关恩仇,你与袁公路是皇甫世家的连襟,你与袁本初、曹孟德也多有袍泽之情,而大耳贼更是蒙你几番恩德,可是如今呢?他们不也是一一败于你的双手之下吗?
孙某或许有些对不住你,也或许有一点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但是这六安却非你的禁脔,庐江郡也只是姓陆而不姓王,如果硬要说孙某背信弃义,恐怕有一点勉为其难吧?”
王黎哈哈一笑,手中的中兴剑猛然出鞘,在战马上一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文台兄说的不错,这才有些当年那个快意恩仇的样子了!
既然文台兄还是当年那个恩怨分明的铁血男儿,那么王某敢问一句:文台兄,你今日可敢与王某一战?”
孙坚古锭刀同时一扬,一声长啸豪气横生:“孙某素来与德玉交好,也钦佩德玉之为人,既然德玉有此雅兴,孙某舍命相陪便是!”
“轰!”
双方将士爆发出的强烈呐喊声如海啸一般在六安城下炸响,战事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