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肉喂鹰这是佛教最为著名的典故。
某日,帝释天预感自己将亡,非常不安,其近臣毗首天及天龙鬼神尽皆疑惑,问其原因。
帝释天喟然道:“我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死亡的征兆已经出现。然而,世间佛法没落,诸大菩萨不再现世。我不知道以后我将归于何处,所以心中烦闷。”
毗首天回答曰:“人世间有一萨波达国王(或作尸毗王),德行高远,慈愍众生,平素间更是广布善法,不久之后必定成佛。天王若归投于他,必能长养法身,断诸疑虑!”
帝释天为测萨波达国王乃命毗首羯磨化身为一只飞鸽,而自己则变身老鹰,一路穷追不舍。飞鸽无奈,只能飞至萨波达国王座前寻求国王的庇佑。
国王曾发愿要救度一切众生、善护一切众生,自然也打算庇护这只飞鸽,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鹰饿死。于是,国王和飞鹰达成协议,割下身上等量的血肉喂食老鹰。
可是,任凭国王如何将自己身上的血肉割下来,却始终不及飞鸽的重量。最后,国王割尽身上所有的骨肉缓缓爬上秤盘,才恰恰与飞鸽重量平衡。
一时间,天地震动,大海扬波,枯树开花。诸天神被萨波达国王苦行感动,尽皆停留空中,齐声赞叹,并撒下无数香雨天花供养萨波达国王。
帝释天乃现原形,问道:“你所修的苦行,功德无量,就算是作为一介天主也无可厚非,不知国王所求的是什么?”
国王道:“我不贪图世间富贵荣华,只想以这样的功德,证求佛道!”
帝释天继续问道:“刚才你割损筋肉,痛彻骨髓,难道没有丝毫悔意吗?”
国王答:“没有。”
帝释天不信,于是国王发誓道:“我从始至终,心中没有一点悔恨。如果我所说的属实,就让我的身体即刻平复如初!”
言讫,骨重塑,肉重长,萨波达国王的身体果然恢复如初,一如往日。
这则典故不但讲了舍身救生,裨于利他的菩萨慈悲胸怀之中以及圆满自利的诸善法行,也向世间大众宣扬了佛法的真谛,崔十娘身为佛教天王,自然也是了然于胸。
然而,让她有些尴尬的是,典故中的主人公除了萨波达国王之外,还有一位正是她奉为主的帝释天。帝释天与萨波达国王皆是佛门大德,可是作为他们的门徒,她又是怎么处置的呢?
支娄迦谶这一当头棒喝,崔十娘的目光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心中若有所悟。
当年萨波达国王的诸善法行以及帝释天对生命将亡和佛法没落的忧愁在她的心头如波涛一般翻滚,昔日小乘教与大乘教的纷争以及先祖竺扶风率领大乘教千里迢迢远赴中原并创建千机堂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萦绕。
一朵雪花从半空飘下,缓缓的落在崔十娘的手心,又在她的视线中渐渐的消融。
原来如此!
崔十娘微微一震,双手合十向支娄迦谶行了一个礼,激荡的心绪掩藏于眼底,宝相庄严,古井无波:“龙王指点的是,的确是本座着相了!冤冤相报,这应该是世俗间恩怨情仇的决断方式。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我佛的慈悲!”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本是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偈语,崔十娘虽然还没有达到慧能大师的高度,但是她却从割肉喂鹰的典故中吸取到了足够多的养分,明白了先师的仇恨乃是她以及整个中原大乘教在心中沾惹上的一粒灰尘,也明白了昔日先师之死虽然和王越脱不了干系,终究却也只是先师选择的一条证道之路而已。
否则,先师为何让一干师兄弟弃武传教?
否则,面对道教南华真人和王越,他又何须效仿昔日的摄摩腾和竺法兰大德想让南华真人改弦更张?
更何况,当初与先师以及千机堂有着血海深仇的罪魁祸首南华真人、袁术皆已授首,就连帮凶王越也被她们逼到了医巫闾山上隐居,甚至还受了好几次伤。
执掌天下数州的王黎已经亮明了来意,她又何必再执迷不悟,莫非要真的等到佛法灭世之刻吗?
罢了罢了,或者当初先师种下的因,果却在王黎身上!
崔十娘扫了扫不远处的王越,眼神中再无昔日的咬牙切齿,而是一片平和。
彦达缚和迦楼罗心中尚有些许的愤懑,支娄迦谶却是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脸上露出无限的欢喜:“阿弥陀佛!恭喜天王放下了昔日的我,佛法更进一步!”
要说放下自我,恐怕还是这位那伽龙王最早放下吧!
王黎感叹了一声也朝崔十娘抱了抱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崔姑娘求仁得仁,一朝顿悟,佛法便精进千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崔十娘螓首轻点,淡淡一笑:“虽然本座已经不将昔日的仇恨放在心中,但佛门重因果,也讲菩萨心肠霹雳手段,王檀越当日灭我千机堂满门,心思狠辣手段残忍,实非良人,本座说不得还是要超度一二!”
超度?
难道还要再打上一场吗?难道崔十娘到现在依旧还没有放下昔日的仇恨?王黎眨了眨眼,心中百十个念头一转,右手已经按在了中兴剑的剑柄之上。
恰在这时,至儿扶着王母从茅屋中走了出来:“兄长,师姐之意乃是想让王…想让他从此隐居医巫闾山,青灯佛卷相伴,为当初死在他手中的魂灵忏悔!”
死在王越手中的魂灵恐怕还不及王黎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如果王越都要青灯佛卷相伴的话,那么岂不是他自己都要去寻一座古庙落发为僧了?
王黎一阵愕然,又听至儿接着说道:“兄长,我佛教讲究因果报应,也讲究普度众生。只要他不再下山为害,至儿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王越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也飘忽不定,紧了紧手中的刀剑,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王黎愁苦的面容和王母希冀的神色上,双手徐徐的张开,长叹一声。
“大雪霏霏茅屋依,金戈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松柏树,依旧青葱千里堤。罢了罢了,既然崔姑娘和至儿愿一笑泯恩仇,王某又怎能再冥顽不灵呢?从今日起,王某便在这医巫闾山上定居罢了!”
言毕,身子微微一纵,王越便轻轻的落在王母身旁,腰间的刀剑飞到崔十娘身前的雪地上,没至柄间。
从此,江湖少了一名快意恩仇纵横天下的大剑师,而医巫闾山上却多了一个伐木的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