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中正的礼乐声从北宫的大门缓慢而坚定的逼近永福楼,声音所及之处,从繁杂纷乱到窃窃私语直至最后的平静不过也只是数息的时间,就像是一锅沸水突然被人抽掉了锅里还在燃烧的薪火一样。
鲜花漫天飞舞,乐声古典悠扬,两道皇撵在庄严肃穆的仪仗队的拱卫下出现在永和里。
“恭迎陛下,太后!”
众人为之一静,也不顾脚下的街道上究竟是尖锐的石块还是泥泞的土地,又或者是人们早已践踏过的尘灰,腰身一弯双腿自然前屈,数十万人头挨着脚、脚挨着头匍匐在地。
这当中有当了几十年官却还没有得见天颜的低阶官员,有敢在朝堂上与太后陛下对峙的铮铮铁骨,也有那些天来在雒阳城的大街小巷中指桑骂槐甚至直言不讳敢把皇帝掀下马的老百姓。
可惜,不管他们平素间是怎样的风华,或者是怎样的交横跋扈不把皇室放在眼里,这一刻都像是把脑袋藏进翅膀的鹌鹑一般,低着头静静的伏在地上,平视着那两道皇撵下的几十条大腿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太后将车帘掀开一只脚,扫了街面上一眼,见街道上除了数百名站在街道两侧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羽林军和执金吾之外再无一人敢昂首挺胸,满意的点了点头,脚下轻轻一踏,两道皇撵再次动了起来。
由宫中阉宦组成的仪仗队抬着当今天下的两位至尊穿过如海如潮的人群,踏过漫漫长街在永福楼前徐徐停下。
“诸位臣工百姓平身吧!”
刘辟的那位老乡和另一名中官弯着腰、媚着笑毕恭毕敬的将车帘卷起,太后和永安帝缓缓走下皇撵,朝众人一声低喝,大步踏上永福楼的楼梯。
从永安宫到永福楼虽然不过只有数百米的距离,众人在地趴了也不过只有一刻钟。
但是,就是这一段距离这一刻钟却让他们感觉到了大汉朝的威严不可侵犯。他们的脸上已经迸出豆大的汗水,他们的肌肉已经酸痛,他们已经开始觉得时间就像一件掉进黏稠的液体中的马车轮子一样拨转不动。
骤然间听得太后一声平身,一个个顿时如打鸡血如闻仙乐迅速的直起身来,藏在人群中放肆的将眼睛永福楼方向瞟去。
然而,永福楼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酒楼,此时的永福楼上早已挂上了一层薄纱,远远看去,曼纱上只是显映出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先前的太后、陛下已然无法识别。
众人微感失望,索性决定不再去瞧太后的卓越风姿和陛下的帝皇风范,重新将目光汇聚到眼前。
花灯节名为花灯,却不止有花灯,除了刚才已经在众人视线中一一展现的宫灯、纱灯以及各式各样的民间灯火之外,还有舞狮、盘鼓、高跷、旱船、唢呐等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
舞狮的人群刚刚过去,踩着高跷的艺人又从远处走来,而盘鼓、旱船以及唢呐等还在街的那一头,众人直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先生,荀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荀彧悄悄的靠近还在楼梯下的阎忠,低声说了一句。
“辛苦了!”阎忠点了点头,握了握荀彧的手,将手中的一张纸疙瘩不露声色的度到荀彧手中,“这是祢正平下午时分在宫中悄悄递给我的!”
荀彧摊开手匆匆一阅,张开嘴将纸丢到嘴中,微微一嚼,望着楼上的二人苦涩一笑:“我大汉朝从高祖至今也不过区区数百年就已经沦落如斯,就连他们身边的亲信都靠不住了,他们怎么还有底气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拍了拍荀彧的肩膀,阎忠负手而立,凝望着依旧散发着淡淡光辉的那轮银月悠然长叹。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却不知今夜一过,楼上正肆意放声的两位至尊还有什么面目坐在朝堂上纵横意气挥斥方遒?
……
“特么的真晦气,居然让老子今夜守城门,好好的一个上元节老子却只能在这城头上吹风,真真气煞我也!”雒阳城头,一名士兵听着远处越来越吵闹的喧哗声,无比神往的向永和里方向扫了一眼,愤懑的骂了一声。
“张小五,你特么的少说两句吧!”另一名年长的士兵走到他的身前,踢了他一脚,将身上的一件长袍披在他的身上,“你这巡城士兵的职务还是你家老头求爹爹告奶奶才讨来的,切莫因为两句话给弄丢了!”
“王大哥,我这不是私底下才抱怨两句吗,哪里就会因此忘了差事?你知道的,我张小五素来就不是偷奸耍滑的料!”张小五嘿嘿一笑,脸上堆起无数朵桃花。
王大哥指着张小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猴子,整日里就知道在我面前装孙子,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你刚才那话我听着便算了,若是让校尉听见了,绝对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张小五一愣:“校尉今晚还会来巡城吗,他没有去参加这普天同庆的大典?”
王大哥颔了颔首,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变,凑到张小五耳旁:“我听说今晚有任务,你一会自己小心点,切莫去抢那劳什子功劳,你家老头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也不希望…”
“校尉!”
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远传传来一声喝叫,王大哥心中一紧猛地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紧接着拍了张小五一巴掌,迅速将手中的长枪一提,站直腰背目含尊崇的看着渐行渐近的一行人。
“王大虎,你发现有什么异常没有?”那行人从黑暗中走到二人眼前,一名身着银盔银甲满脸络腮胡子的校尉朝王大虎点了点头问道。
王大虎前脚踢后脚身子一正,朝校尉行了一个军礼:“回禀封校尉,属下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不应该啊?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刘将军怎么还没有出现?”封校尉眉头一皱,两道眉毛如峡谷中的山峦一般紧紧的挤在一起,就像是得了便秘似得,久久不能松开。
“校尉,这不是时间还没有到吗?或许刘将军他们马上就过来了呢!”封校尉身后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越众而出,在封校尉耳边低语了一声。
封校尉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脚下一个踉跄,心头猛地一震,霍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利剑一样看着远方,仿佛要将这渐浓的夜色也刺破。
滚滚雷声从城外两三里外的大道上传来,数千匹战马昂首长嘶齐头并进,如闪电一般从远处飞奔而来,仿佛雒阳城下的洛河水一样咆哮着、奔腾着冲到众人的视线中。
马蹄践踏着地皮,城头也恍似在雷霆中动摇,一员大将身着金甲头戴金盔腰胯长剑手执马鞭飞也似的出现在城门之下,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暴喝在众人面前炸响。
“本将军刘辟是也,封校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