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过半,出巡队伍抵达关中四塞之一,武关!
武关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置有武关都尉,而今又有第四军余部进驻,关北左近,营垒遍布,皆扼守险峻。
队伍离武关尚有二十里,第二军暂代副将孔信、武关都尉严干,已率军中诸将前来迎驾。
“没想到爱卿行进如此之快,不过两日之隔,竟早至十余日。”
一见面,高诚就与孔信和颜说道,颇有些玩笑之意。
孔信见礼拜言:“末将帐下将士,皆怀先前罪过,今陛下南巡,吾等先行,自当捷速以靖通途。”
高诚眼神亮了下,这孔信会说话。
“严都尉,朕于深宫,久闻孝懿言公仲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有大将风范!”
“陛下过誉了,末将才学不具,今掌武关兵,常恐力有不逮,惟尽心尽力,小心卫关尔。”
严干躬身见礼。
“公仲谦虚了!二卿,与朕同乘,边行边叙!”
“末将不敢,吾等居侧即可,陛下有何训示,定恭耳以闻。”
孔信吓了一跳,当即婉拒,与陛下同驾,传出去自己岂不是显得甚是桀骜?大罪得饶,已是万幸!
旁边严干亦是言道:“陛下,末将倒是习得驭驾之术,愿为陛下驭马坠鞍。”
“噢~如此,委屈公仲了!”
对于严干自请,高诚有些诧异。
说起来,这已经有些顺杆子往上爬的意味了。
以汉制,天子出巡,有大、法、小三驾之分,自己此行未携国朝公卿,以小驾计。可驭六驾者,也需寻太仆丞来。自己嫌麻烦,拒绝了鸿胪寺的安排,毕竟太仆寺忙的不可开交,寺卿乃其副,为自己驭撵,太浪费人才了。
而他严干,前几日论功,刚提到武关都尉的职。
不过,李孝懿才能不错,其与严干相交莫逆,又有徐荣举荐,想来严干应该也是个不差的人才。日后,给龑儿用,倒也并非不可。
有了高诚的允许,原先的宫内驭者很快让出位置,严干恭礼上了帝撵,一揽诸缰。
孔信也来到左侧,小心翼翼的伫立着,其余诸将官自觉的加入两侧行伍中,充为屏障。
“走~”
出巡队伍稍顿片刻,再度启程。
途间,高诚自是没少试探严干的才学。
随着了解的越多,高诚对严干也不由刮目相视,怪不得能在徐荣统制下的几军将校中脱颖而出。第五军、第十军、第十一军中,年轻才俊可不少呢。
比如第十军的王咸、十一军的士孙萌,都比他严干出名的多。
尤其是士孙萌,自己可是很看好这小子的,但没想到徐荣第一个举荐的军中小辈,反而是严干。
要知道,徐车骑的举荐,可比些许战功重要的多。而且,被举荐者与举荐者的关系,会联系的非常紧密。
嗯,如今龑儿帐下已经有了一批年轻才俊了,不知道日后他严干能否闯出名堂。
不知不觉间,二十里路很快就走完了。
到了武关,与关内诸将,聚宴毕后,高诚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既然打算让严干入太子府,那自然就得让他见见龑儿的面。顺带着,苏怡也一并随行南下,如此一来,着太子代朕巡视三军将士,何乐而不为!
武关守军的态度,皆在严干一人身上。跟着太子混,那肯定比自己慢慢摸爬来的强。更何况,孝懿兄如今也在太子府,日后可互相帮衬。
巡视第四军诸营垒的时候,这些将士们的心气,要比武关兵振奋的多。其中关键,自然是跟在太子身侧的大都督之子苏怡。
八月中旬。
帝撵经武关、丹水、南乡、顺阳等县,直趋宛县。
未见宛县县城,出巡队伍便率先见到了遍及四野的灾民。简陋的营寨,可能连野兽都挡不住,里面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难察几数。
恢弘的出巡队伍,从灾民大营南侧行过,自是引起诸多百姓的侧目。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
一边派信骑快马通报宛城的孙府君,一边安排部曲,组织百姓出营,迎接大周天子大驾。
迷迷糊糊的百姓们,很快就从兵卒的口中弄明白了,原来是每日着官府与他们施粥的大周皇帝来了。
于是乎,数不尽的人群涌出营垒,默默注视着不远处依依而过的车驾。
还有不少兵卒,聚集在民夫前面,拦住百姓,免得有人不开眼,瞎往前跑。这若是冲撞了帝驾,随行禁军肯定会大开杀戒,他们也免不了一场罪责。
隔着约莫百余步,高诚看的并不清楚,只知道灾民很多,多到出乎自己的预测。
这是哪?
此处距离宛城,尚有三四十里,南面不远便是涅阳县。
宛城附近,显然安置不下太多灾民了,只好继续往西面安营,容灾民存身。
唉~看来这一个半月来,南阳又收拢了数不尽的百姓。
续前行七里后.....
高诚已经走出了帝撵,伫立在驭者身侧,高龑身披精甲,就站在身边。左右两侧也抽调了百余甲骑,护卫在帝撵、后撵、秦王驾两侧。
位于出巡队伍两侧的禁军步卒,以及精锐甲骑,皆是按刀在鞍,提矛在侧,虎视眈眈的盯着左右灾民。
沿途不知道多少里,两侧尽是灾民,积百步之余,人潮拥挤。
更有数不尽的周军将士,持戈竖矛,驻足在灾民前,拦住了那漫山遍野的人群。
高诚眉头紧蹙,随着撵驾前行,时而哀声叹气,时而颔首摇头,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自先前的呈奏中,自己知道聚集在南阳的灾民,有逾百万之众。而今,月余即过,数量必然激增。
毕竟,中原地区,唯有南阳在施粥赈民。豫州灾民,定会蜂涌而至。甚至,兖州、徐州都可能有百姓逃荒而来。
齐国连自己那三州的摊子,都快收拾不过来了。
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是活人,那些生生饿死的人,只怕枕道相及。
乱世人命如草芥,便是这般!
“龑儿,看到了吗?天下百姓,何其苦也!”
高诚蓦然回首,与高龑说道一句。
高龑凝重的脸蛋,神态变化一丝,心有感悟的颔首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灾民,以往总是听母后讲诉当年六郡大水,城邑尽漫,耕田悉没。官员、百姓,避蓝田谷,河洪苍凉。
今天,自己是亲眼所见。
从那些距离近些的灾民身上,自己看到了衣衫褴褛,看到了面黄肌瘦,也看到了皮包骨头,这是在关中看不到的人形。
还有那些个头比自己还低的男孩,手提柴刀,面色黝黑,双目无神,只见皮骨,不见血肉,煞是恐怖。
“惨淡吗?”
“嗯!”
“唉~出现在吾父子眼前的,已是吃了一个多月赈粮的灾民。还有很多人,在来南阳的路上,亦或是死在了来南阳的路上。”
“那.....是不是更加悲惨?”
“易子相食,折骨作炊!”
“嘶....”
听到父皇所言的八个字,高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咬紧了牙关。
公羊:易子而食之,析骸而饮之。其所言,不过是表达宋国坚守城邑的决心,逼迫楚军退兵。自己读过不少次,每每为此气节所感。
但现在!
如果父皇没有骗自己的话,这句表达气节的古言,是真真实实发生在世间的惨境。
“唉~”
高诚一声长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说道:“龑儿,汝知道吗?似琼悌和宝宝这般大的女娃,在灾民中,根本见不到!”
搭在高龑肩膀上的手,能够清晰的感触到儿子身形猛然一颤。
侧目凝视,正见高龑亦是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
“南阳附近灾民,何止百万。朕一人忙不过来,汝为大周太子,少不了代朕慰问灾民,安抚民心。骤时,自可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