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今村兵太郎见众人已经离开办公室,便走近岩井英一,轻声问,“我想请问阁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岩井英一突然致函邀请帝国在沪上的多家情报机关一起开会,今村兵太郎作为岩井英一的副官和亲密助手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不禁让他有些失望和不安。
岩井英一面沉似水,“今村君,你可知道,周怀古在一天之内遭遇了四次拜访,他惊恐不安、致电于我,询问帝国到底有多少情报机关,问我他该如何做。”
“竟有此事?”今村兵太郎惊问。
岩井英一摇摇头,他竟有一种羞于启齿的感觉。
这个日中亲善研讨会,是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的首尾,确切的说是副总领事岩井英一手促成的。
岩井英一渴望在推进日本侵华过程中有更多的表现,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功勋和晋升。
他是主子,周怀古是一条好狗。
现在,这条好狗一天内被包括帝国陆军参谋本部驻上海情报机关、帝国海军上海武官府情报处、帝国海军陆战队情报处,乃至是满铁调查课的人连续询问,威胁,要求周怀古听他们的话,与之合作。
周怀古极度惊恐,他谁都不敢得罪,不得不发来电报询问:我有几个主人?该听哪个主人的话?
这让岩井英一觉得丢了面子,同时特别头疼。
今村兵太郎明白了,这次会议实际上是岩井英一请几个情报机关的代表来一趟,告知大家:
这件事是外务省驻沪上总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在操作,你们给个面子,别来搅和了。
这是很给对方面子的一种正式‘告知’。
为什么还需要大费周章如此操作?
“阁下,这样是否太正式了?”
岩井英一摇摇头,他太了解这帮家伙了,不这么大费周章,只是打个电话警告一番,这些家伙根本不会理会。
……
帝国的情报机关太多了,互不统属,相互之间争夺资源,抢夺功劳,甚至会私下里下绊子。
在‘关东州’曾经发生过一件事,特高课在抓捕反满抗日分子,眼看此人已经插翅难逃了,满铁调查课突然介入,一阵乱枪声响起,特高课被打死一人、伤三人,该名红党竟趁机得以逃脱了。
事后,满铁调查课表示,因为深夜视线不好,造成误伤。
不过,岩井英一所了解的情况似乎更加接近事实:该名红党被满铁调查课跟踪良久,特高课突然介入,这被满铁视为抢攻劳之不可接受行为,他们宁愿这名红党逃脱,也不愿意看着他被特高课抓捕抢攻劳。
“今村君,我们要加快脚步、成立自己的情报机关。”岩井英一表情凝重对今村兵太郎说。
“影佐君……”今村兵太郎轻声问。
“影佐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岩井英一摇头。
影佐祯昭的警察署特高课虽然也属于外务省,但是,岩井英一对特高课的控制力并不强。
最重要的是,影佐英一实际上是陆军参谋本部系统的,并不是外务省的人,双方属于貌合神离。
“今村君,我的意思是,属于我岩井英一的情报机关。”岩井英一盯着今村兵太郎的眼睛,“今村君,我可以信赖你吗?”
“今村兵太郎愿为阁下效死。”今村兵太郎弯腰鞠躬说道。
看着态度恭敬的今村兵太郎,岩井英一满意的点点头,今村兵太郎是他在东亚同文学院的学弟校友,是他一直非常器重和培养的亲信。
此外,今村兵太郎是帝国关东军副总参谋长兼任帝国驻满洲武官今村均将军的侄子,此关系也为岩井英一所看重。
当然,今村兵太郎做事情谨慎,稳重,此人野心不大,被认为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助手,这点也让岩井英一很放心。
……
“在日本人的眼中,我中华就是一块超大的肥肉,各方蠢蠢欲动,都想要来咬一口,以为进身之阶。”宋甫国沉声说,他将一份电文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入目看:
日寇于华北大规模增兵,至发电时止,仅天津城外已增兵逾两万,各方应保持高度警惕,谨防华北突发剧烈事变之可能。
“科长您怀疑周怀古此番沪上之行,同天津方面日军之行动有关联。”程千帆问宋甫国。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宋甫国点点头,周怀古在华北特别是在天津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如若此人在沪上摇旗呐喊,为日军侵占天津张目,却是颇为麻烦,影响恶劣,最重要的是极为恶心人。
成为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科科长后,宋甫国仔细研究了特务处在上海的对手,岩井英一和影佐祯昭进入到他的视线。
此前,特务处最关注的是上海总领事馆警察署特高课负责人影佐祯昭,不过,宋甫国敏锐感知、判断岩井英一这个日本驻沪上总领事馆副总领事绝非甘于寂寞之人。
这次‘中日亲善研讨会’,根据情报科查探的消息显示,这背后有岩井英一的身影闪烁。
不过,让宋甫国困惑的是——
“有一点我一直有些困惑。”宋甫国对程千帆说,“周怀古的身边似乎有日人多方情报机关的影子,日本陆军军方的情报机关,满铁调查课,甚至有日本海军情报机关的影子。”
程千帆闻言,也是惊讶不已,“莫不是我们一直都小看了周怀古,这老家伙竟有此种能力,勾连日本人多家情报机关?”
宋甫国眉头皱着,“这老东西看着不像有这种能力之人啊。”
随即,他自己也不确定,“这老东西莫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若果真如此,那么——
这个周怀古的危害性将比此前所预想的还要大。
宋甫国同程千帆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点点头:
虽然这意味着周怀古更加难对付,但是,这狡猾的老东西,更加必须除掉了。
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此老狗!
……
临别之时,程千帆将从沈大成糕点铺子购买之三斤条形糕奉上。
“我素来不喜甜食。”宋甫国笑着说道,“下次千帆可以拎一瓶酒来。”
“陶兄壮烈,天地同悲,千帆在杭州得知陶兄悲讯,悲愤且佩。”程千帆将糕点高高举过头顶,“陶兄之女,便是千帆侄女,侄女爱吃,千帆买来……时局动荡,旦愿嫂夫人及侄女平安,日后但有驱使,程千帆绝无二话。”
宋甫国顿然起身,双目含泪,双手接过糕点,“好好好,小陶能有千帆这么一位有情有义的同志,九泉之下,自当欣慰。”
说着,宋甫国朝着身后内间慨然说,“婉怡,韶芸,你二人不便现身,今夜即将离沪,此番便代乃夫、乃父道谢、告别,你们的丈夫、父亲,为国不惜身,死得其所。”
内间里,一身缟素、双目垂泪的年轻女子带着一身孝衣、懵懵懂懂的女孩,鞠躬回礼。
外间,程千帆肃穆鞠躬,回礼。
“叔叔,是爸爸让你给芸儿买的糕点吗?芸儿不要糕点了,能让爸爸早点回来吗?”里间的小女孩忍不住出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