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巡捕房二巡代副巡长伏志毅是我们的人。」程千帆又给王钧倒了杯水,说道,「我安排二巡参与这次抓捕,其目的就在此。「
伏志毅是彭与鸥还在上海的时候在巡捕房部下的暗子。
此人早就进入巡捕房,是从一个普通的华捕做起的。
这两年来,有程千帆暗中照拂,伏志毅已经升为巡官,并暂代二巡副巡长一职。
「太冒险了。「王钧表情凝重,「这位同志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并不知道。」程千帆说道。
伏志毅是彭与鸥留给程千帆的「护法,,当发生紧急事件,程千帆亦或是老黄等人分身乏术或者是不便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便可以在幕后策划,令伏志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起来。
彭与鸥给伏志毅留下的任务便是打探情报,及时送出情报向组织上示警,并给与其机动权。
在这个过程中,伏志毅并不知道「火苗「同志的存在,甚至于他会以为在巡捕房只有他自己在坚守。
但是,实际上伏志毅一直受到程千帆所领导的,只是两人从未见过面,一直使用死信箱联系。
王钧点了点头,他喝了口水,突然很严肃的看向程千帆,问道,「你决定让伏志毅同志撤离了?」
他能够猜出来,伏志毅应该是属于「火苗「同志这条线的,根据组织纪律,「火苗,同志不应该将伏志毅的名字告知与他。
不过,程千帆却直言相告,这只有一种可能
伏志毅要从上海撤离了。
「我们永远不要轻视敌人的狡猾。」程千帆点点头,「尽管从目前来看,伏志毅还未暴露,但是,我们不能赌。」
「太可惜了。」王钧摇头叹息。
巡捕房的副巡长,已经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中层警官了,组织上培养一名「身居高职,的同志是何其困难,就这么撤离了,确实是令人惋惜遗憾。
程千帆也是苦笑一声。
此番示警广华书店,这便是伏志毅潜伏在巡捕房的最大价值体现。
「不仅仅是伏志毅同志。」程千帆表情严肃,「「蒲公英,同志,你也不能再留在上海了。「
「我明白。」王钧表情郑重点头。
与他自身而言,他自然是无惧牺牲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撤离。
无他,他是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同上海党组织之间的交通员,直接关联到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以及上海红党高层的安危,他绝对不适宜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继续滞留上海,或者更加直白说--他决不能落入敌手
「「火苗,同志,关于接替我的交通员,你有什么建议?」王钧慎重问道。
尽管上海红党可以直接指派,但是,事关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安全,且「火苗,同志素有主见,组织上还是愿意倾听「火苗,同志的想法的。
「我服从组织决定。」程千帆略一思索,说道,「我会向总部汇报此事的。」
王钧便笑了笑,也是,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组织关系并不在上海红党,其是直接受到「翔舞,同志领导,并且由「翔舞,同志委托「农夫,同志代管的,新的交通员的人选,上海红党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总部首长那里。
「我是如何暴露的?」王钧问道。
此番惊险脱险,直到此刻,他依然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此事不弄个明白,他心中实在是难安。
「一个叫夹头三光码子向巡捕房告举了你。」程千帆说道,随后便娓娓道来。
「罗瘸子?」王钧听了程千帆的讲述,陷入沉思之中,好一会,他一拍脑袋,「是了,是有那么一回事,若非你说那
人一只脚瘸了,过了这么久还真的难以想起……」
说着,王钧陷入了沉默,他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谁能想到,我和老康的好意反倒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时间,因为此事,再有就是难免又想起当时和自己一同在双龙坊公寓的康二牛同志、大壮同志,想到他们两人已经壮烈牺牲,王钧的胸膛涌起悲伤之情。
「好心没好报。」程千帆瞥了王钧一眼,「心里别扭?」
王钧摇摇头,「是我不够谨慎,做我们这行的,出了事永远不要找借口,而是需要在自身身上检讨过失。」
至于说心里别扭,乃至是心中难受,倒是难免。
只是,此事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不够谨慎。
至于说怨恨
若是国富民强,人人有知识,明理,知廉耻,哪里还需要他们来干革命,抛头颅洒热血去缔造一个新中国
事实上,白色恐怖时期有不少同志之所以会暴露,有很多都是源自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意外。
「这是租界当局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程千帆将特别通行证递给王钧,「凭借此证可以搭乘法国人的小火轮从麦兰码头离开上海。「
「好。「王钧接过了特别通行证,然后便看到了证件里夹着的钞票,「这是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程千帆说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上没点钱不行。「
他打趣说道,「便是碰到土匪,也好有买路钱。」
离别的情绪弥漫,程千帆心中难舍。
两人的双手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今日一别,不知道还有无再见之日。「王钧同志,保重!「「程千帆同志,保重!「
伏志毅带领手下在飞顿路盯了一整夜。
众手下对于伏副巡长的同甘共苦赞不绝口。
天亮了,伏志毅扔了两张钞票让手下去吃些早点,他自己则一身疲倦的回家换衣服。
盘里路二十九号。
「怎又一整夜没回来?「妻子接过丈夫的外套,关切询问。
「抓乱党。」伏志毅叹口气说道。
「抓乱党,抓乱党,没个消停的。「伏太太嘟囔着,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已经是严肃样子,低声问,「出事了?「
「恩。」伏志毅点点头,「幸亏情报送出去及时,同志们提前脱险。」
「那就好。「伏太太高兴的点头,然后眉角皱起,「那你这边会不会引起敌人怀疑?」
「有一定的安全隐患,且看看形势。「伏志毅沉声说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和皮皮先离开上海避一避。「
伏太太面色忧愁,不过,她最终没有不同意,更没有哭闹,她十分清楚,丈夫既然说出让她和孩子出去避一避,说明情况已经颇为紧张了。
这样一来,她更加担心伏志毅。
「好,事不宜迟,我下午就带皮皮走。「伏太太做事干脆利落。
「不仅仅你和皮皮走,费昶也一起。「伏志毅说道。
伏太太名为费小曼。
听到伏志毅这么说,费小曼心中的担心和恐惧更盛,她看着丈夫,「你不能一起撤离吗?」
「我还没有接到撤离命令。」伏志毅摇摇头。
好不容易爬到中央巡捕房二巡副巡长的位子,他不舍得就此撤离,他十分清楚若是自己在这个位子上,能够帮组织上做多么多的事情。
哪怕是最后自己不幸牺牲了,但是,能够多为党和人民做一些事情,能够多搭救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将妻子和孩子以及小舅子暨自己的下线费昶同志安全送出
上海,他便再无牵挂,可以安心继续战斗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伏志毅表情一变,看了妻子一眼。
费小曼赶紧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扭头去厨房忙碌且避开。
「谁啊。」伏志毅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问道,说着拉开门闩。
门外无人。
伏志毅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门框下的信笺。
他迅速弯腰将信笺拿起,瞥到信笺右下角的不起眼的墨迹。
伏志毅双眸一缩,他警觉的看了看外面,然后果断关门上闩。
又在门后安静的守候,没有听得外面有驳杂的脚步声等动静,伏志毅这才走回厅内。
伏志毅从枪套中取出短枪,关闭保险,将手枪拿在手中。
然后走向厨房,朝着锅里添水,点燃了灶台。
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手枪就放在随手可触之处,然后这才从信笺中抽出信纸。
伏志毅做这些的时候,费小曼取了菜刀,她双手紧紧握住菜刀,就在厨房门口守着,警觉的注视着外面,担心下一秒便会有敌人破门而入。
伏志毅看得很仔细,也很快。
很快,他看完了书信内容,皱眉思索,然后又拿起书信看了几眼,随后毫不犹豫的将书信塞进了正在燃烧的灶台里。
将信封抖了抖,又抖落出来一张外出公差的公函。
将信封也塞进了灶头,看着书信和信封都烧没了,他又拿棍叉子捅了捅,这才放心。
「组织上?「费小曼小声问。「恩。」伏志毅点点头。「怎么说?」她又问。
「组织上命令我带着你和皮皮,还有费昶一起撤离上海。」他说道。
费小曼担忧的面容瞬间浮上一抹喜色,看向丈夫的眼眸写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
丈夫安排她和皮皮以及弟弟一起提前撤离,这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懂
「组织上让我们去镇江,去队伍上。」伏志毅再说道。
去队伍上
费小曼的眼眸闪烁着亮光。
虹口区。
上海特高课总部。
「兴师动众,我们都以为他是生了病!「三本次郎冷哼一声,嘴角扬起鄙薄的笑意,「池内司令官都亲自过问,谁都没想到他们那么多人只是查血!「
程千帆适时的露出震惊然后是不屑的表情。
他是主动来向三本次郎汇报巡捕房抓捕红党失败的事情的,却是没料到三本次郎一脸怒色。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旁听侧击,三本次郎并无隐瞒之意,冷嘲热讽的将情况讲与他听。
汪填海抵达沪上后,暂时栖居在日本方面提供的住处。
就在今天上午,汪填海方面突然提出要找医院做检查的要求。
并且强调必须是日本医生,且是医术精湛的日本医生。
此事立刻被汇报到上海日方高层。日本方面以为汪填海生病了,大急。
虽然日本方面对于汪填海提出要建立所谓中央和平政府的主张争议不小,但是,汪填海此人确实是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不容有失。
于是乎,日本方面立刻给汪氏安排了海军陆战队医院。
并且为了以防万一,日本方面还安排特高课以及宪兵司令部方面联合出动,一定要确保汪填海看医期间的安全。
三本次郎亲自带了特高课的人马赶到了海军陆战队医院,从负责汪填海安全的丁目屯、李萃群特务机关手中接过了汪氏的安全保护工作。
本以为只是汪填海要检查身体或者说看病,却是没想到汪派系人马浩浩荡荡
来了四十多人。
然后,汪氏这边才告知日方,他们不是来检查身体是否有恙的
唯有预防同志不测起见,事先检验彼此血型,以供紧急情形之需要,。
汪氏更是对紧急赶赴医院的影佐祯昭表示
吾等皆以抱着牺牲之志,唯愿为和平奔走,再造中日之间、东亚内部之千年和平。
三本次郎气坏了。
他真的以为是汪填海那边遇到危险了,甚至怀疑汪填海等人是否是突然中毒了,故而带了大批人马前往,乃至于特高课的一位擅长用毒的专家都被带过去了。
然后到了海军陆战队医院,却发现是这么一出,他顿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担心被刺杀,提前检查血型,以备不时之需,就明说好了,搞得兴师动众的,所有人都被吓一跳
「堂堂国党二号人物,竟然如此贪生怕死。」程千帆啧啧出声,脸上满是笑容,「四十多个人一起查血型,真是蔚为壮观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笑容,「真是丢人啊。」
三本次郎别有深意的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宫崎健太郎的言行做派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个素来惜命,甚至可以用「贪生怕死,这个词来形容的家伙,似乎是从爱惜性命的汪填海身上莫名找到了某种信心。
好似在说,堂堂汪填海都如此贪生怕死,我宫崎怕死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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