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目屯就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他这几天刚刚结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子,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对于特工总部的工作‘并未特别关注’,就以今天来说,他本与佳人约好了去电影院看花旗国的新电影《绿野仙踪》,却是突然接到了三本次郎的电话,好一通质问。
随后,丁目屯刚刚了解到是苏晨德带队执行抓捕,还未更进一步了解情况,这边荒木播磨已经奉三本次郎的命令来特工总部一顿兴师问罪:
特工总部竟然敢袭击特高课秘密站点。
特工总部意欲造反吗?
“荒木先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丁目屯微微皱眉,说道。
对于荒木播磨这盛气凌人、犹如主人训斥奴仆的态度,丁目屯是内心颇为不喜。
“误会?”荒木播磨沉着脸,“丁主任的意思是,那些袭击特高课的武装人员并非你的人?”
丁目屯就很不喜欢听这话,什么叫‘你的人’,他从未下达过此命令,也没有批准过类似的行动。
“此事丁某确实不知。”他看向李萃群,“遂高,你那边可知晓……”
“未曾得知。”李萃群的头摇的非常坚决。
他确实是并不知道苏晨德的此次行动,虽然一切都在他的监控之下,但是,苏晨德没有向他请示,汇报过啊。
荒木播磨怒极反笑,“两位莫不是在说笑?”
他狞笑着,看着两人,“特工总部莫非不是在二位的领导之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二位却什么都不知道,二位觉得这话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
丁目屯和李萃群闻言皆是皱眉。
丁目屯是在反思,正如荒木播磨所言,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特工总部主任却被蒙在鼓里,这确实是极为不应该。
权柄,权柄,岂可交于人手!
李萃群则是意识到他暗中纵容此事发展、以兹谋利之事,却是一叶蔽目,有一件事被他忽略了:
那就是威信。
这里面有丁目屯的威信,当然,老丁的威信若能受到打击,自是极好的。
最重要的是他李萃群的威信。
特工总部发生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他和丁目屯竟然都一无所知,这确实是不应该,这不仅仅会令日本人质疑他们的能力,此外,说句难听点的话,当日本人发现他和丁目屯竟然无法掌控特工总部的时候,他们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对于李萃群来说,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
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现在最不舒服的是丁目屯。
……
“荒木先生且听丁某分说。”丁目屯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我特工总部协助日本帝国维持上海治安,日常有多股力量在昼夜不滞的工作,许是发现了一些线索,却没曾想大水冲了龙王庙,发生了误会。”
“且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汇报到我和遂高这里。”丁目屯皱眉说道。
李萃群不禁看了丁目屯一眼。
“主任说的没错,特工总部有多支力量在外活动,为了贯彻灵活机动打击仇日分子的方针,是允许各部有机动行动权力的。”李萃群补充说道。
尽管他和丁目屯之间已经隐隐争权夺利,但是,李萃群很清醒,此时两人是一体的,合则两利!
“我且打个电话问一下。”丁目屯说着,顺势拿起了电话,“接黄素办公室。”
李萃群眉毛一挑,黄素暨中统苏沪区原情报科副科长,此人是随同苏晨德一同投诚的,这是已经暗中投靠了丁目屯了?
很快,电话接通了。
“什么?竟有此事?”丁目屯勃然变色,他脸色阴沉,“好了,我知道了。”
放好电话筒,丁目屯表情严肃,“荒木先生,事情业已查明,是苏美一今天带了一队人马在劳勃生路有抓捕行动,盖因事起仓促,还未来得及报备。”
“为何不提前报备?”荒木播磨面色阴沉,“我刚才去内田君那里看过,并未看到有行动备案?”
根据帝国同特工总部的协议,特工总部的任何行动都必须在大日本帝国的监控之下。
内田便带了几人常驻七十六号。
特工总部的任何行动都要事前向内田小组备案。
不仅仅如此,特工总部要前往日军驻扎区域还要有内田小队陪同。
此外,特工总部每日工作情况、拘捕人数、所收集的情报等,都要及时向内田小组汇报。
“根据特工总部同日本帝国达成的协议,若是紧急行动,来不及报备,事后补上备案即可。”李萃群在一旁开口说道,“应是苏美一紧急行动,还未来得及报备。”
丁目屯看了李萃群一眼。
此前李萃群帮他找补,他并未太惊讶,不过,这个时候李萃群冒着惹怒日本人的危险主动说这番话,确实是令他惊讶。
李遂高这是闻到味道了?
也好。
……
“紧急行动?”荒木播磨气的脸色铁青,挖苦说道,“就是带队袭击了我特高课的站点?”
“荒木先生暂且不要妄下定论。”丁目屯‘得了’李萃群的默契支持,也是忍不住发火了,“此事的内情,等苏晨德带队归来后,一问便知。”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主任,副主任是我,曹宇。”
“进来。”丁目屯沉声说道。
曹宇进来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荒木播磨,他甚至顾不得向丁目屯、李萃群行礼,第一时间向荒木播磨恭恭敬敬的鞠躬,“荒木太君好。”
“曹桑,伱胖了。”荒木播磨上上下下打量曹宇。
曹宇下意识一个哆嗦,荒木播磨的目光在他看来就好似在琢磨在他身上何处用刑一般,他挤出谄媚的笑容,“托蝗军的福,曹宇的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了。”
“受伤了?”荒木播磨又问。
“行动中受了点小伤。”曹宇舔笑,随即正色说道,“为大日本帝国受伤,是曹宇的荣幸。”
“很好,很好。”荒木播磨满意的点点头,“帝国就需要曹桑这样的人才。”
“哈依。”曹宇两腿一并,低头鞠躬。
丁目屯看向李萃群,目光中带着嫌弃,意思是这就是你的手下?怎如此谄媚?简直是丢死人了!
……
“曹宇,有事?”李萃群淡淡问道。
“报告李副主任。”曹宇赶紧面向李萃群,恭恭敬敬的汇报,“苏长官令我来向丁主任、李副主任汇报劳勃生路事件。”
荒木播磨眼眸一缩,他先是看了曹宇一眼,又看向丁目屯和李萃群,却是并未多说什么。
李萃群眉头不展,似乎在担心什么。
丁目屯疑惑的看了李萃群一眼,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此时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说吧。”
“苏长官查勘到了仇日分子的行踪,与今日去劳勃生路搜捕之时,却是不小心误入曹家渡三号之恒丰钟表行。”曹宇说道,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位主任,小心翼翼说道,“带队行动之归益秾以下十二人,失踪了。”
“失踪了?”丁目屯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失踪了。”曹宇斟酌用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
……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程千帆面色沉重,“具体什么情况?”
程千帆眉头皱起,他的脑海中在反复琢磨房靖桦介绍的失踪人员的情况。
龚敏超,沪抗宣传社八仙桥分队队长,身份是中八仙桥小学的国文老师。
林寒,沪抗外勤人员,身份是三角地菜场的会计。
夏侯银库,沪抗外围人员,小木桥戏台售票员。
程千帆点燃香烟,只是抽了一口就放在一边了。
“怎么了?”房靖桦问道。
“你这烟差劲。”程千帆说道,“这种烟味留在我身上,不合适。”
他看了房靖桦一眼,提醒说道,“邹医生也是小有名气的神医了,以后不能再抽劣质烟了。”
“我会注意的。”房靖桦表情认真的点点头,这盒香烟是杨树浦的一个同志来的时候特意带给他的,他知道是劣质烟,但是不舍得丢。
程千帆‘不依不饶’,他指了指香烟,“这烟少见,指向性太明显了。”
无论是物品,还是口音,亦或是生活习惯,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一旦指向性明显,就容易出问题。
“我虚心接受批评。”房靖桦表情郑重说道,“是我不够谨慎。”
程千帆没有继续‘不依不饶’,他只是忍不住提醒房靖桦,而且他觉得这是必须要提醒的。
……
“组织上有初步的怀疑判断吗?”程千帆问道。
组织上必然已经在调查此事了,相比较他目前只掌握了房靖桦介绍的情况,组织上显然更加清楚内情。
“现在的怀疑方向是可能被敌人秘密掳走了。”房靖桦说道。
“特工总部?亦或是日本人?”程千帆思忖问。
“日本人的可能性大一些。”房靖桦说道。
程千帆心中惊讶,他不动声色看了房靖桦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从三人的身份和工作以及住处来看,似乎并无什么相似之处。”程千帆思忖说道,他看向房靖桦,“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日本人不会胡乱掳人的。
这并非是说日本人善良,而是因为这种连环失踪事件,必然是带有目的性的,不可能胡乱抓人。
三个人连续失踪,大概率是三人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或者是共通性。
而三人最大的共通点就是都是沪抗人员。
“组织上经过初步调查,判断应该不是因为沪抗的身份。”房靖桦表情严肃说道。
程千帆闻言,表情严肃且认真。
三名沪抗人员失踪,组织上竟然得出的结论是并非是因为沪抗的身份,那么,这件事就耐人寻味了。
程千帆没有问为何组织上会得出如此的判断,事实上,能够得出不是因为沪抗身份的判断本就是非常困难且耐人寻味的。
他知道有些情况是不能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因为事涉机密。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程千帆沉思片刻,表情认真说道。
此事必然涉及组织机密,但是,他希望在严守组织保密纪律的情况下,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
……
“失踪的龚敏超和林寒,这两人都曾经参加过复旦公学学生义勇军,在前线同日军浴血奋战。”房靖桦思忖说道,“这是我目前所能够掌握的线索中最大的共通之处。”
“复旦公学学生义勇军?”程千帆点了点头,露出思忖之色。
他是知道复旦公学学生义勇军的。
民国二十一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时候,复旦学生义勇军主动请求加入第十九路军,协助据守吴淞口至蕰藻浜一带防线,在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此便是复旦公学学生义勇军第一次公开对日作战。
不过,事实上在此之前的民国二十年,曾有一百余复旦学生去南京请愿抗日,被国府百般阻止后,学生军毅然步行北上。
他们在北平受到张汉生接见,被赠予干粮和大衣,张汉生动情劝说学生返回校园,这些学生当即拒绝,并且怒斥张汉生丢了东四省。
此后学生军辗转去了河北,加入当地的抗日义勇军。
从民国二十年到现在的民国二十八年,八年的时间了,以程千帆在军统内部所掌握的情报,这百余名复旦公学学生军已陆陆续续殉国殆尽。
……
“龚敏超?”程千帆心中“那位李先生报上提到的那个龚建?”
“据我所知,龚敏超应该是龚建的堂弟。”房靖桦点点头说道。
程千帆口中的李先生,李继忠早年是孙先生的护卫,此人允文允武,精通化学,曾任复旦公学化学院院长,在任内,受命主持复旦公学学生军训。
在李继忠的主持下,学生军军训非常正规。
操练时,全体学生军均戎装裹腿,女生则不准穿高跟鞋,一律平底鞋。
经过训练,复旦师生礼仪已有军人气质,直到学生毕业以后,依然保持着军人风格。
据李继忠年初公开发表之《怀念复旦义勇军》一文中讲述了一则故事:
民国二十一年一月,李继忠正在汉口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资源委员会任职,一天,忽然听见办公室门外传来一声:“报告!”
“门开处,一位军官踏进门来,向我敬礼。”
李继忠抬头一看,此人正是当年那一批复旦学生军的龚建。
龚建是学生军的负责人之一,第一次淞沪抗战期间率学生义勇军开赴吴淞前线,任十九路军随营训练班教官。
此时,已在国军中担任连长之职的龚建,因第二天就要开赴台儿庄,特来向李先生报告和辞行。
李继忠送龚建出门,“眼见他离去,眼看到他的影子没入于人海中,不见了,永远没有再见他了”。
不久,台儿庄大捷,龚建在与日寇血战中壮烈殉国。
正因感怀于此,李继忠年初写了这篇文章,以兹纪念为国牺牲的复旦义勇军烈士。
……
“‘包租公’同志,如果你问我的态度,那么,我可以坦诚的说。”程千帆看着房靖桦。
“或者说,我以法租界特别党支部书记的身份来回答,特别党支部决定拒绝涉入此案的调查。”程千帆沉吟片刻,说出了令‘包租公’同志惊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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