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马远翔这样早早来到京城的举子不在少数,京城居大不易,没有好处这些士子当然不会早早地进京来。
最大的好处便是扬声名。新年伊始,各类诗会、文聚盛行,有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国子监三大巨头筹办的雅聚,有各州士子自行组织的集会,有京中王公贵戚召集的赏风景吟风月酒会,在帝都每天都有十余处文会发生,参试的举子根据自己的人脉和能力在从中可以选择。
建武元年原本要开恩科,但恰逢科举之年,两科合在一起显得意义很重,传闻天子甚是重视,派人在打探应试举子中声名显赫者。建武元年朝拜大典,各州的王爷进京,有意提携本州的士子,趁在在京的时候纷纷召开文会,替本州的学子扬名声。
比较有名的集会有正月初二韦右丞在隐仙亭召集的赋雪会、正月初十太子在雁山庄园举办的建武诗会、正月十六日安阳王在王府进行的南北贺新年词会,至于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国子监各自举办了几场文会,甚至以相邀的方式进行了几场文斗,就连崭露头角的黄羊书院也在望远楼办了场迎春会,不少人的名字脱颖而出,成为今年及第的热闹人物,有国子监的胡立省、沈泽长,泽昌书院的花凌枝、方显道,章义书院的艾青青、陈百思,像马远翔这样小有名气的更是多达百人。
门槛无处不在,这些集会对应试的举子来说并非想去就去的。多数集会都会通过请柬的方式进行数目限制,比如说太子的雁山庄园建武诗会,在京的举子谁不想去参加,可惜仅有二百张请柬,马远翔失之交臂。此会泽昌书院的方显道以《建武斌》搏得太子青眼,马远翔事后看过《建武斌》深感遗憾,自己如果当时在场的话太子嘉许的人就应该是他了。
机会可遇不可求,马远翔每天从早到晚忙着赴会,但接触到的层面不高,除了韦驸马的那次赋雪会比较上档次外,接下来近月的时间他都仅在一些小形的聚会中打转,虽然声名有所上扬,但相比胡立省等人还差了很远的距离,马远翔曾听见有人不屑地说化州乃边陲蛮荒之地,能出什么才学之士。
生气归生气,收不到重要的请柬照样无法在一众试子中扬眉吐气。看到马远翔愁眉苦脸地叹气,乔天桐出了个主意,道:“远翔大才不为世人所知,何不把平日诗文写成卷轴,送呈给京中王公、士林前辈以求推荐,如能引得注意或评点,胜过在文会中消磨锐气。”
马远翔笑道:“乔兄一语点醒小弟,每日参加那些文会真不如前往那些大臣前辈处行卷。”
行卷之风始于大魏,参试的举子将自己得意的诗赋时文写成卷轴投送给显达者,这些显达者对呈献行卷的后辈多会加以提携和指点,为其在士林中增加名声,甚至向当权的大臣推荐,大魏时期不少人因此及第。
郑代魏之后,科举实行糊名、誊录之制,大大减轻了行卷的作用,可是行卷之风依然盛行,因为文名显著的士子多少会让主考官注意到,特别是会试之后还有殿试,决定名次的重要因素往往士林中的声名。
江安义当年入京应试,携范子炎所著的《云水潭话》之声名,再加上望远楼得申国公赞赏,最后得中状元得益于安寿公主那句“父皇您是英明神武千古名君,怎么能没有连中三元的状元呢”,而究其根本还是江安义在望远楼上那首诗打动了安寿公主。
要想行卷当然要事先打听清楚京中显要及愿意提携后辈的士林名士,马远翔用一两银子从小二处买到“行卷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小二做惯了这生意,笑嘻嘻地道:“几位公子爷,这是今年刚更的新版,一分价钱一分货,将来几位公子高中之后莫忘了打赏小的几文。”
乔天桐灵机一动,问道:“小二哥,你那里可有可能是今年主考官的名录?”
会试主考官的任命在四月初一的大朝上由天子拟定,正考官一人,由从三品以上文官或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担任,副主考一人多由正四品官员担任,当然也有例外,江安义那科的副主考是从五品的刑部郎中段次宗,而同考官二十名,多由国子监、六部九卿五品以上官员组成。京中消息灵通人士颇多,能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些有用的东西,对天子心目中的主考官做出猜测,比如说有传说说天子女婿韦祐成今科极可能成为同考官。
事先猜测考官为朝庭法纪不许,店小二面带难色,马远翔一看店小二的情形,知道有戏,当即掏出两银子塞进他手中,笑道:“我等是化州试子,知道此事的轻重,小二哥告诉我实情定不会四处传扬,还请小二哥放心。”
店小二见银子到手,哪会真有什么顾忌,京城四百余家客栈的小二恐怕都在兜售信息,错过了机会便又要等上三年。银子揣入怀,“考官录”便拿了出来,马远翔忙展开细看,陈翰海和乔天桐一左一右挤过来观看。店小二暗中撇嘴,他怀里还名士猜题未卖出,看这三个的样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考官录上有七十多个名字,正考官最热闹的人选是中书郎马遂真;然后是光禄寺卿宋思礼,此公当选的理由是即将致仕,传闻其想收一届门生再退;还有秘书右监齐国威、政事堂右丞黄继业、集贤殿大学士何英杰、崇文馆大学士杜雪齐。副主考有十来位,都是些些朝庭正当红的大臣,至于同考官的人选有五十多人。马远翔苦笑,这份名单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把有可能入选的人都拉了进来,参考价值不大。
陈翰海却如获至宝,笑道:“马兄不必面面俱到,只需针对主考官的喜好加以习练便是。此单上列举的主考仅有六位,此六公的诗文词赋想来京中有售,小弟这段时间就专心揣摩他们的文章。”
乔天桐劝道:“这些名单不过是猜测,万一有误岂不耽误前程。”
“诶,乔兄,这些时日你也参加了不少文会,天下英才保其多也,争夺二百余名贡士的指标,小弟不像马兄才学过人,实在是心中发虚。”陈翰海苦笑道:“明知无望我还不如侥幸一搏,万一能成岂不是意外之喜。”
乔天桐见他心意已决,摇摇头不再相劝。马远翔在心中盘算着行卷人的名单,几位主考官的家中是必要走一趟的;韦驸马那里不妨再登门求见;工部侍郎宁泽是化州人,身为同乡当会助力;户部尚书余大人是江刺史的恩师,想来也会提点一番,还有几位在京的化州籍官员不过错过,粗粗一算居然也有三十三人,再加上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安阳王等王侯,至少也得六十份行卷。
咬咬牙,马远翔让小二买来熟宣纸,这种经过精细加工的纸张不会走墨晕染。行卷的内容宜精不宜多,马远翔选择了一诗一赋一策论,他的字不错,刚正有力,抄录了三天才将六十份行卷抄录完成,然后让店小二拿到装裱店中加以标轴装饰,花费了六十两银子。
带着这些卷轴马远翔踏上了行卷之路,权贵门前卑躬屈膝,送上行卷附上书信。他能想到行卷自然别人也能想到,马远翔在肃靖王府前看到了五六个同样前来行卷的试子。等到他的时候,递上行卷,还没说上两句话,行卷被守门的汉子信手丢入身后的筐中。
转身离开,走出不过两丈远,身后便传来守门人的嬉笑声:“老孙,这段时间这些读书人送了不少行卷,王爷懒得看,吩咐我们自行处置,一会等下了值,把这些玩艺送到装裱店去,我认识的那家店掌柜说每个回收一百文。”
“轻点声,别让人听见,说不定这些人将来会当上大官,咱们当差的得罪不起。”
“嗤,当官又如何,能管到王府来,等下了差,我请老哥你去喝杯酒,叫上李二,这小子最黑,昨天一天就退了三两多银子,让他请客。”
马远翔心中酸楚,真想从那些门子手中将自己苦心准备的行卷要回,可是迎面来了三五人,手中拿着行卷,一脸兴奋地朝着王府行去。马远翔叹息一声,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过了三五日,余尚书派人送来回信温言抚慰,宁侍郎更是派人请他过府叙话,其他的行卷却一去无踪没有回话。正当马远翔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是楚安王派人送来的,邀他参加二月十六日辰末在碧漪园参加文会,为诸王吟诗作赋送行。楚安王是当今天子次子,太子的弟弟,他居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马远翔心情振奋,事先做足工夫,只等着十六日碧漪园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