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是半尺厚的榆木所制,外面包着铜皮,径尺粗的树杆重重地撞在城门之上,城门受力往后一凹,粗大的门栓发出涩耳的“惨声”,城墙上的沙土“簌簌”下落。
站在城头能清晰地感受城墙的颤动,艾伟差点没坐在地上,虽然他说的豪壮,要与守城百姓一起共存亡,但当真实的战斗打响,还是变了脸色。袁德成等人与他差不多,个个脸色苍白,站立不稳,县丞向全洪尤为不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要不是刺史就是身旁,估计要惨叫出声了。纪大涛暗中鄙夷,这伙文官吹起牛来一个比一个响亮,真动起手来一个个慌了手脚。
又是一声巨响,城墙再次震动起来,纪大涛见情形危急,指望艾伟下令指挥是不现实的,索性道:“艾大人,你带了诸位大人到箭楼中坐镇,外面有我。”
艾伟脸上闪过愧色,忙不迭地道:“好好,有劳纪大人,陈校尉你听纪州统的指挥,老夫就在箭楼之中坐镇,有什么事速报我知。”
纪大涛不再理会艾伟等人,径自向身边的府兵和百姓下令道:“往下投石。”城墙之上堆放着不少石块和木材,是连夜搬运的守城物资,整个林华县仅有三十张弓,长期未用,腐朽大半,箭杆也多数朽烂,能用的不过百余只,根本派不上大用,只能靠石块和木料守城。
众人一阵迟疑,城下都是普通百姓,何忍相伤。纪大涛大怒,弯腰抬起一块砵大的石块,用力往城下砸去。城下密密麻麻都是人,石块落下,正落在一人的头上,砸得脑浆崩裂,死尸摔倒。
“死人了。”城下的百姓扔了手中的木头,惊恐地向后面逃去。
纪大涛怒视着身边的众人,吼道:“下面的人敢攻城便是逆贼,你们对逆贼心慈手软,那些逆贼若攻进城来,不知道你们家人能不能活命。谁要再敢违命,别怪纪某先拿你开刀。”
众人唯唯,不敢做声。纪大涛继续下令道:“将准备好的土袋将城门抵住。陈校尉,你带一百府兵去北门,王捕头你带城中衙役去守南门,林县尉,你带了一百府兵去守东门,绝不能放贼人入城。”
城下,百姓们四散奔逃,却被持刀拿枪的喽啰们阻住,有人想夺路而逃,被毫不留情地砍倒。灾民们进退两难,胆小者吓得哭起来,哭声响成一片,林华城前凄风惨雨。天渐渐亮了,朝阳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的惨境。
此时,钟山寨的后续人马陆续赶到,已经汇聚了一千四五百人。郭德分派人手前往其他城门,杨思齐道:“郭军师,光靠冲击城门恐怕难以破城,还需让人做梯子攀上城去。”
城下的灾民被驱使着上山砍树,人多好办事,辰正时分,大量的木材堆放在离城不远的空地上。郭德已经让人升火做饭,从兴凌县抢来的大大小小的铁锅二十六口并排煮饭,将腊肉、腊鱼等腊味切成块,直接丢在锅中一起熬煮,香味浓郁,隔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引得那些喽啰直吞口水。灾民们更加不堪,拼命地吸着鼻子,肚中“咕咕”地响着,喽啰们吆喝着,“赶紧干活,扎好百副架梯子就可以吃饭了。”
从兴凌县抢来的粮食不过百余石,郭德下令全部煮掉,吃饱饭才有力气攻城,如果攻不进林华县,那也就不用想下一餐的事了。喽啰们和那些收拢来的青壮先吃饭,等长梯钉好后,攻城便开始了。
先让灾民抬着长梯往城下送,城头上乱石崩飞,不断有人被砸中倒地,灾民们哭喊着,在喽啰们的胁迫下,冒着石雨亡命前行。城下的棚屋被砸得稀烂,木板散落在地上,露出屋内的破衣烂草,大难降下,连简陋的栖身之所也无法幸存。
纪大涛在城头奔走,高声地喝喊着,“对准长梯”、“别乱丢,石头有限”、“贼人登城时用竹杖对准了捅”。第一块石头砸落,接下来便顺畅了许多,守城的百姓地将手中石头对着城下的同类砸落,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黑色的大地被鲜血染成红色。
长梯终于搭到了城墙上,登梯攻城的任务交给了钟山寨的喽啰。新制的长梯还散发着树木的清香,踩上去有湿滑的感觉,常三峰对这种气味十分熟悉,他以前是个樵夫,就在小钟山一带砍柴为生,后来跟着常若松进了山,成了山上的一名喽啰。与常寨主是本家,又有把子力气,他很快成了山上的小头目,手下管着五十人,握斧头的手拿起了刀枪,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山中的日子过得安逸,没有官差来追逼交税,常三峰渐渐喜欢上了山中的生活。操练完毕在自家的梯田中劳作,妻儿会来帮忙,比起以前一家人能吃饱穿暖,这样的日子常三峰感到很满足。官府几次派人来清剿,常三峰亲手刺死了个官兵,那人临死前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的梦中出现,后来大当家跟他说,“都是挣命啊,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小儿子是在山里出生的,聪明好玩,山中教认字的先生说可惜了,要是在外面将来指不定能考上个功名。常三峰没想让儿子去做官,那些官老爷没有一个好东西,就像妻子念叨的那样,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了。
可是,那个姓叶的煞星来了,郭军师杀死了大当家,四当家也死了,山寨变了天。反抗的人都被杀死了,常三峰想着家中妻儿,扔了手中刀降了,然后跟着大伙一起下了山,再后来进了兴凌城,看到了郭军师,却没有看到妻儿。郭军师说已经安顿好了,让他们放心,这心怎么放得下,只是不敢去多想,大当家当年开解他的那句“都是挣命啊”的叹息声在耳边响着,一报还一报,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官兵要来索命了。
木然地踏着横梁往上蹬,旁边不时有人惨叫着落下,常三峰的头顶是他的手下黑子,这小子种田是把好手,插秧的时候一天能插近亩,没少给自家帮忙。常三峰感到黑子身子一僵,然后向旁边歪倒掉落,常三峰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看到黑子的脖子被砍了一下,鲜血像泉水般喷涌出来,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常三峰知道他活不成了。松开手,黑子“怦”然落地,常三峰将手中刀咬在嘴中,双手扶梯用力向前,反正都是个死字,各自挣命啊。
城墙上,丁先明奋力地用手中铡刀向冒出头来的常三峰砍去,他是县城顺风车行的车把式,手中的铡刀是平日铡草喂马用的。铡草的刀变成砍人的凶器,刚才砍在一个家伙的脖子上,那双挥舞马鞭丝毫不乱的手抖得厉害,但丁先明双手握住刀把,毫不犹豫地向再次冒出头的贼人砍去。
常三峰冒出头后身形往下一缩,他知道刚才砍杀黑子的那把刀会再次砍来。铡刀狠狠地剁在墙砖上,火星四溅。常三峰伸出左手,抓住铡刀的刀背,死命往下一拽,丁先明被拉得向前一倾,差点没从城头掉下去,赶紧松开手,刀被常三峰夺下。
借着夺刀的劲,常三峰猛地往上一起,手搭到了城墙上,半个身子已经探过了城墙。丁先明“哎呀”一声,抹头就跑,旁边有数人拿了削尖的竹竿,朝着常三峰捅来。
常三峰的左脚已经踩上城墙,左手拿着铡刀,右手握住刀把松开口,砍刀划出一道寒光,“嚓”的一下将捅过来的竹尖砍断。双脚踩实,常三峰跳下垛口护住长梯,掩护身后之人登城。
城墙之上多是普通百姓,平日根本没有拿过刀枪,怎会是常三峰的对手,眨眼间被常三峰放倒三人,其他人胆怯地围着,离他有近丈远。长梯上又登上两人,李思齐在城下看得清楚,喜道:“登城了,饶当家,该你我动身了。”
常三峰登城时,纪大涛在五丈外,听到“不好,有贼登城”的呼声后急忙赶来,等他近前,常三峰与其他两人已经呈锥形站立,牢牢地护住身后长梯,有一人又从长梯后冒出头来,马上就要登城。
纪大涛知道情形危急,身如旋风般冲至,手中刀如匹练呼啸,朝着常三峰右侧的汉子斩去。那汉子是饶强锋收编的流民,十分凶悍,城下开饭时他抢先吃饱,原想寻机逃走,却被高水田注意到,逼着他登城厮杀。
那汉子身后是城墙垛,后退无路,只得硬着头皮大吼一声,手中刀劈头盖脸地朝纪大涛剁去,准备以攻对攻吓退纪大涛。
纪大涛急怒之下,刀身绽出刀芒,白光如狂飚横扫,那汉子上半身与下身脱开,鲜血冲天飞洒,惨不忍睹。
狂飚稍顿,继续向着常三峰袭来,常三峰脱手将手中铡刀掷出,身子往后一退,后背靠在垛口之上。纪大涛让开铡刀,随手劈翻右侧的汉子,向常三峰逼来。
刚才纪大涛将人拦腰砍断的威势着实吓人,常三峰自忖不是对手,索性往后一倒,从城墙上翻落下去,与其被砍死,不如赌一把摔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