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清风,洛水湖飘散着淡淡的雾气,将雁山变成如幻如梦的仙境。
刘维国在长廊中穿行,沿途遇见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立敛身向他行礼。刘维国脚步不停,匆匆向山脚下行去,这段时间京城中太子和楚安王相争,不少臣子选边站让天子感到一丝不安,太子郊迎江安义之事将这份危机彻底爆发出来。
昨夜天子晚膳吃得不多,膳后在忘忧楼中观星远眺,刘维国发现天子神情肃穆,数次望向京城方向,显然已有归意。以刘维国对天子的了解,天子召见江安义不过是借题发挥,江安义是天子信臣,敲打他警示其他臣子,一举数得。
晨起时天子心情不错,还戏言让江安义饿上一顿清醒清醒,可是卯正已过,江安义仍未前来朝觐,石方真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刘维国暗暗叹息这位江大人太不知好歹了,莫非真以为太子郊迎就可以忘乎所以了。
快行至山脚的通传处,看到唐禄晃悠悠地迈着鸭步往上走。唐禄看到刘维国,急忙抢走几步,侧转身子恭腰请安道:“小禄子见过刘公公。”
刘维国径直问道:“江安义可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唐禄心中一沉,天子怎么派刘公公亲自来询问江安义是否来到,莫非派刘公公来迎接他,如果是真,自己的算盘就打错了,要糟糕。忙赔笑道:“江大人刚到,小的正要前去通禀。”
“带我前去。”在唐禄面前刘维国用不着客气,当先举步向下走去,唐禄忙跟在他身后。
卯正已过,还不见有人来呼唤,江安义猜想八成是方才那个太监在使坏,真想掏出金牌直接闯进去,可是别苑不比军营,这样做得不偿失。太阳照在身上,江安义又急又热,焦躁地在门前走来走去,后背的官服早被汗水润透,变成黑乎乎一片。
刘维国出现在门前,不等他开口说话,唐禄先从后面窜了出来,谀笑道:“江大人,劳您久等了,刘公公亲自来请您了。”
看江安义一身汗刘维国就知道他等的时间不短,唐禄的这点小聪明瞒不过刘维国,唐禄是唐杰忠的干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刘维国瞪了唐禄一眼,对江安义道:“江大人请随咱家前去见驾,万岁爷已经等急了。”
江安义懒得解释,跟着刘维国身后往上走,山风吹来,遍体生凉。刘维国看似不经意地提点道:“江大人,万岁让你卯初朝觐,你耽误的时辰可不短,万岁爷有些不高兴,江大人可要留点神。”
虽然已经料到这种情形,被刘维国点破后江安义又是一身冷汗,加快脚步与刘维国并行,诚心诚意地道:“多谢刘公公提醒,安义记下了。”
对于唐禄这样的小人,塞些银子便能打发,而刘维国这种身份的太监,说位比王侯一点也不过,他能随意说上一两句有时让人受用不尽,这样的人情不是简单用钱能打发的,只能记在心里找机会报答。
接下来一路沉默,江安义边走边琢磨着京中对宫中四大太监的传闻,秉礼太监刘维国是天子的影子,只要有天子的地方就有他,刘维国为人宽厚,对宫中太监宫女和颜畅色,旁人有难会竭力相帮,众人都认为他是个仁厚的君子;掌印太监冯忠,执掌暗卫权势滔天,京中百官谈之色变,私下里议论他阴险狡诈,狠毒有如毒蛇,像冷酷的行刑人,不可亲近;司务太监唐文忠,贪财无厌,在京中有数十家商铺,对属下的太监宫女克扣盘剥,在宫中最遭人恨,是典型的小人;宫谒太监路明理,江安义只闻其名没有见过其人,京中多数官员都没有见过这位路公公,路公公掌着宣旨和旨意归档之事,要烦劳他出动的旨意多半是惊天动地,有传言这位路明理公公是个博学多才的学士。
一柱香功夫,来到栖龙居外,栖龙居的大厅被辟为议事殿,刘维国示意江安义在院中稍等,自己进去通禀,很快屋内传来呼唤:“着江安义觐见。”
江安义有了心理准备,急行入殿,不敢抬头,看到明黄色的身形坐在正前,忙跪倒嗑头,“臣江安义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嗑下去,半天没回应,原本汗湿的后襟又出了一层汗。石方真冷冷地打量着跪伏在地的江安义,良久开声道:“江安义,朕叫不动你了吗?卯时觐见,你让朕等了你半个多时辰,谁借给你的胆子,太子吗?”
话语不响,落在江安义的耳中却如雷鸣,要不是刘维国事先露了点风声心里有所准备,这一下子非失态不可。强摄心神,江安义叩首道:“万岁容禀,臣昨夜三更方睡,四更起身,开远门刚启就出城……”
石方真一阵冷笑,打断江安义的话道:“江安义,你莫非还想欺君吗?城门寅初开放,从开远门到雁山别苑不过十五里,以你的脚程便是走也走到了,为何现在才来见驾?分明是藐视朕躬。”
这个时候不分辩以后就没有机会分辩了,江安义急道:“万岁,从开远门到雁山别苑沿途有三道兵卡,臣没有路牌,在头道兵卡处被黄继飞将军拦住,一直拖到寅正过后才放行。”
石方真眼眉一跳,望向身侧的刘维国。昨天他在洛水湖畔吩咐让江安义卯时觐见,自有人将旨意传到尚仪局,这段时日奉旨来雁山别苑朝觐的官员不少,传旨的太监怎么会忘记给江安义路牌?
“既然没有路牌,你如何能进得来?莫非守卡的官兵认识你放行,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连朕的十六卫都畅行无阻?”石方真言辞诛心,江安义暗暗苦笑,天子喜恶不定,怎么说怎么有理,难怪人常说伴君如伴虎。
伸手掏出金牌,双手高高奉上,江安义道:“臣万死,因为急着见驾,所以动用了万岁给的这块金牌,守卡官兵看到金牌后放行。一路验看金牌耽误了些时间,臣寅正三刻方才来到别苑脚下。”
石方真点点头,示意刘维国从江安义的手上接上金牌。刘维国将金牌摆放在桌上,石方真伸手拿起金牌摩挲,想起江安义这趟林华县的功劳,语气缓和了些,继续问道:“你寅正三刻就到了,为何不来见朕?”
这让江安义怎么回答,照直说通传处的太监索要红包有意为难自己,那个小太监恐怕性命难保。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安义应道:“臣生怕误了时辰,急出一身大汗,官袍湿透,恐在君前失仪。通传处前清风凉爽,臣想等官袍稍干再行觐见,结果被眼前湖光山色所迷,一时间诗兴大作,以致沉迷,要不是刘公公前来,臣还不知已过卯正。”
刘维国眼光柔和,躬身禀道:“万岁,老奴到通传处时,看见江大人面对着洛水湖念念有词,走到他身边方才查觉。老奴问过守门的太监,江大人确实是寅正三刻就到了。”
太监是个很独特的群体,内部争斗得厉害,但对外又十分团结,江安义对唐禄的包容让刘维国觉得十分暖心,忍不住出言替他回旋。既然江安义准时到达并未抗旨,其他事对石方真来说都是小事,刘维国开口这个面子要给,石方真道:“江安义,且把你所做的诗念来,要是不好就继续跪着吧。”
天子给出台阶,江安义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做诗难不住他,略做思索开口吟道:“湖光山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雁洛山水色,白银盘里数青螺。”
石方真眼神发亮,念叨了几句,道:“起来吧。”
江安义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趁机看了一眼石方真,见他面色红润,脸颊丰润,笑道:“三个月不见,万岁越发精神了,看上去还胖了些。”
石方真捊着胡须,不无得意地道:“太子和楚安王仁孝,朝中事务有他们替朕分忧,朕得以安心静养,这段时间身心俱爽,睡觉也觉得分外香甜,太医也说朕的身子骨强健了许多。”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万岁以往待己过于严苛了,要知道您身康体健才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江安义笑着拍马道。
石方真挥了挥手,刘维国会意,让小太监搬来绣龙墩让江安义坐下。屁股落凳,江安义心中稍定,这场风波总算渡过了。
“江安义,听说太子亲到长桥迎你入京,不知你有何感想?”
天子的问话让江安义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江安义暗暗叫苦,看来天子心中芥蒂未肖,如果应答不好恐怕在天子心中留下阴影。事到临头须放胆,江安义想到自己能入天子这眼就在于自己事君以诚,索性开口道:“微臣惊多于喜,深感惶恐。”
石方真微微一笑,听得出江安义所说的是心里话,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江安义继续往下说。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太子郊迎微臣,此乃天高地厚之恩,臣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唯有竭犬马之劳,尽忠贞之节,尽心辅佐太子忠君佑国,为万岁分忧,愿江山永固。”
江安义的立场摆得很正,石方真哈哈大笑,这场危机总算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