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义的话如同一瓢冷水泼在石重伟的兴头上,石重伟脸色一变,满心不悦地道:“江师,孤王要为民作主,难道错了吗?皇庄之事,孤并不知情,为何要向父皇自请处分?”
“殿下,宿西县发生的事是内庄宅使假借东宫名义而为,殿下有失查之过,自当向万岁请罪;殿下已经让龙卫向京中传信,召大理寺及龙卫的人赶来,此事必然惊动万岁,如果殿下在宿西县久呆,万岁情况不明,若有人挑唆两句,恐对太子不利,事有轻重缓急,殿下与其在宿西县安抚百姓不如回京向万岁说明缘由,该殿下的功劳跑不了;内庄宅使石慎是先皇所封,曾经救过万岁,如何处置他不光是朝庭律法的事,还涉及到天家颜面,殿下不能冒然处置,而应禀明万岁,请万岁圣决。”江安义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几年楚安王的间接磨砺让石重伟成长得很快,江安义的话让他悚然而惊,是了,京中情由瞬息万变,自己应尽快让父皇知晓缘由才最为重要。恭恭敬敬地向江安义躬身行礼,石重伟诚声道:“多谢江师指点,孤险些因小失大。能得江师辅佐,实乃孤王之幸,让人把石家的罪状写明,孤这就动身返京面圣。”
江安义坦然受了这一礼,微笑道:“殿下心切百姓冷暖,并无错处,倒是臣机心过重,不及殿下赤子之心。殿下返京,臣便留在宿西县处理手尾,与大理寺和龙卫的人交接,说明情况吧。”
石重伟摇摇头道:“让熊以安留下,孤归途还要与江师商议一下见父皇怎么说。”
熊以安一脸幽怨,现在回京面圣肯定要受嘉奖,大好的露脸立功机会被太子妹夫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抹杀,不过四人中他的官职最小,而且在太子心中也比不过江安义,只能委屈地点头答应。
…………
雁山别苑。
吃罢午膳,石方真照例在书房查阅政事堂报送来的条陈,朝中大事他要做到心中有数,有些奏折还要他御批。头一条便是太子前往宿西县微服私访,随行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江安义、东宫左卫率将军薛民林、工部员外郎熊以安。
石方真微笑着摇了摇头,前几日江安义朝觐朕提了一句让他多带太子了解民间疾苦,这才几天就成行了,若是让御史们知道了非得参他一本不可,朕让江安义到詹事府做少詹事没安排错。这些时日伟儿替朕打理朝务十分辛苦,去宿西县体察民情放松一下也好,劳逸结合方为上道。
这段时日朝庭在清理吏治和重查旧案,宦海兴波在石方真的眼中不过是些小波澜,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在他看来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都是自己的儿子,相互磨砺对他们有好处,于朕而言也不无益处。暗卫说东宫和楚安王府在中秋节赏上较上了劲,这两个孩子有些过火了,等朕回京要替他们调解调解,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像朕和宁王一样多好。
石方真脑中念头闪过,继续往下看,户部尚书余知节奏请中秋节赏是否依照往年常例发放。石方真对着身侧的刘维国道:“马上中秋节了,不知不觉朕来别苑静养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说是不是该回宫了?中秋赐宴还等着朕去主持呢。”
别苑静养很有成效,石方真看上去荣光焕发,体重也增了几斤,刘维国是真心希望天子多休养些时日,笑着应道:“按说老奴不该多嘴,不过太子爷摄政做的不错,万岁不妨宽心在别苑多住些时日,等中秋节后宫中凉爽了些再回驾不迟。太子爷摄政辛劳,不如让他替万岁主持中秋赐宴,也让太子多一番经历。太子妃的产期在九月初,万岁赶在这之前返京就好。”
石方真点点头,笑道:“不错,那朕就再多住几天。”在别苑住了两个月,石方真还真喜欢上了这里,比起宫中别苑风景优美,又无朝政扰神,难怪先贤会说“死于安乐”,享乐确实消磨意志啊。
在别苑住得开心,加上皇孙就要出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石方真决定让群臣分享他的快乐,今年中秋节庆的赏赐再加一两银子,别小看这一两银子,京中九品以上的官员数以千计,衙门中的胥吏数目庞大,每人一两银子也在万两以上了,还有京中十六卫、东宫诸率府的官兵、宫中赐宴、赐赏的花费林林总总算起来户部支出的银两不下于五十万两。这几年国库积攒了些银两,要不然石方真可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经过筛选的朝政少了许多,一个来时辰后石方真便全部处理完了。站起身伸展一下手脚,石方真笑道:“刘维国,走,钓鱼去。”
自打住进别苑,从前很少钓鱼的石方真喜欢在申末酉初时分来到洛水湖畔,坐在清澈的湖水旁,看着湖光山色,感受着轻风带来的微凉,享受闲适的时光;若逢风雨亦佳,青箬笠、绿蓑衣,笑对一湖风雨,胸中风平浪静。
刘维国早已做好准备,跟在石方真身后往山下走去,相随的太监宫女也一脸轻松,万岁爷在湖边钓鱼,他们也可以自由地观赏别苑的风景。
今日手气不错,一刻钟的时间石方真就钓上来两条尺许长的鲤鱼,石方真笑道:“让人把鱼送给皇后,晚上让御厨一清蒸一红烧,哈哈,朕这段时间吃鱼都吃腻了。”
刘维国接过鱼萎,笑道:“万岁您是真龙下凡,这些鱼儿争先恐后前来朝觐,能进万岁您的肚中是它们的荣幸。”
石方真笑得越发畅快,指着刘维国道:“你的马屁拍得越来越精进了,朕是真龙,你便是龙王身边的那个龟丞相了。”
“谢万岁吉言,民间俗语‘千年乌龟万年鳖’,奴才还有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千年比什么都欢喜。”
说话间有小太监捧来黑木盒,暗卫的呈报到了,刘维国接过,周围的太监宫女自动地离开十丈远,把空间留给刘维国。
“龙卫报,太子今晨携江安义、薛民林、熊以安微服前往宿西县,在内庄宅使门前与人争斗,然后至县衙状告内庄宅使不法事。太子显露身份,命大理寺、龙卫府派员前往宿西县审理此案。”
刘维国边读边心惊,在他心中江安义就是个惹事精,有他在准有风波起,这才到东宫詹事府几天,就蹿导着太子去了宿西县,内庄宅使石慎倒了霉。刘维国与石慎有交情,当年天子落水时就是他陪侍,如果没有石慎救起天子他这条小命也难保,所以刘维国对石慎心存感激,两人结交好友,一直有来往。
看到天子脸色阴沉下来,刘维国决心替石慎说句好话,仗着胆子道:“万岁,老奴斗胆多句嘴,石慎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是个谨慎人,从你做太子时便任着这内庄宅使,从未出过错处,会不会是下人打着他的旗号胡做非为,殿下误以为是他在指使,如果是这样,老奴恳请您看在当年的情份,从轻发落他。”
石方真丢了手中的鱼竿,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你先不要急着替石慎分辨,太子不是让大理寺的人去办案了吗,这很好,是非对错自有国家律法去衡量,太子都没有下结论,你急什么?朕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用得着你急着提醒石慎当年救过朕吗?”
刘维国“扑通”一下跪倒,流泪坦言道:“石慎当年救下万岁,实际上也救了老奴一命,近四十年老奴与他相交甚密,实不忍见他花甲之年还要遭逢牢狱之灾。老奴私心不敢隐瞒万岁,请万岁开恩。”
石方真没有做声,心中恼怒太子好不晓事,石慎救过朕,就算查出石慎有作奸犯科之事,怎么不悄然回京告诉朕,朕自会处置他,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和龙卫都派人前往,这岂不是把朕架在火上。
刘维国在一旁默默流泪,石方真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道:“滚起来,传旨,太子返京后让他来别苑见朕。”
传旨的太监刚走出百步远,就见通传处的唐禄小跑着靠近,禀道:“禀万岁,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江安义可在他身旁,让他随太子一同进觐。”石方真站起身,向着乘风亭走去。
乘风亭,石重伟把宿西县的见闻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父皇,儿臣有失查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刘维国陪侍在一旁,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光命案就有十余起,如果太子所述是实,谁也救不了石慎了,抄家灭门也不为过。
石方真沉默片刻,涩声问道:“可曾查明石慎是否知情?”
“禀父皇,查情问案是大理寺之职,儿臣不敢僭越。”石重伟道。
石方真冷笑道:“好一个不敢僭越,你明知石慎救过朕的命,还命龙卫去抄石慎的家,你要让世人说朕忘恩负义吗?”
语气很重,石重伟膝盖一软,跪倒请罪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做事荒唐,请父皇降罪。”
“启奏万岁,臣以为不然。”一旁江安义随着太子跪倒,高声禀道。
“江安义,你住口。朕命你做东宫詹事府的少詹事,将太子托付于你,对你信任有加,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吗?”石方真勃然怒道:“太子年纪尚轻,行事不知轻重,你身为他的师傅,难道不会劝他该如何行事。石慎就算十恶不赦,他对朕却有救命之恩,你不会让太子暂时拖延,给朕缓冲的时间,在你的眼中,朕就会徇私枉法包弊石慎吗?太子当场发作,百姓倒是欢呼雀跃,你让朕该如何处置?是当真徇私枉法还是要让世人指着朕说朕忘恩负义?你做过化州刺史,不是初为官的‘二愣子’了,你的人情世故何在,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石方真越说越怒,将手边的茶盅愤愤地掷在地上。“啪”的一声碎响,天子震怒,侍立的太监宫女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生恐招了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