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王石重仁任清田司督办的旨意在官场上引发震动,这位一向被忽视的皇子回到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神神秘秘地传递着天子与洛怀王和颜悦色地交谈,一连三天宿在玉明宫,赐给刘贵妃珠宝绸缎,并赏了玉明宫服伺的太监宫女的消息,这些迹象表明洛怀王极可能成为像楚安王那样的实权强势王爷,许多人顿足后悔,当初怎么没想过去烧这个冷灶,最后悔的莫过于侍中刘兴节。得了消息后,刘兴节早早地回了家,带着儿子、孙子一大帮人套了数辆大车来洛怀王府。
车马离着王府老远便慢下来,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来到府门前。守门人这几日笑得脸发僵,想着兜里沉甸甸的银两,痛并快乐着。看到刘侍中下车,守门人赶紧迎上去笑道:“刘大人,您是稀客,快里面请,我这就去通知王爷出迎。”
稀客两个字刺得刘兴节一皱眉,身旁的长子刘书贤递过去一张银票,看到十两的字样,守门人腰弯得更低,笑得更甜了。刚到二门,石重仁迎了出来,把外公、舅舅、表兄们迎进永安殿。
洛怀王府比不上楚安王府阔绰,不过永安殿(银安殿)是按制修建,面阔五间,东西配楼,覆灰瓦,殿中设高座,座后屏绘四爪云蟒,张扬着王府的威严。永安殿内已经高朋满座,众人看到刘侍中纷纷起身见礼。从未接待过这么多的访客,石重仁有些不知所措,庄松伟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出声音提醒,总算将场面应付下来。
来客除了烧灶外,多数还是想托洛怀王的面子加入清田司。清田司还有两名副使(正五品上)、主簿一人(正七品上)、录事两人(正八品上)、府、史若干的空缺,天子曾有旨清田司官员的安排由江安义自行决定,只需上报吏部备案即可。
江安义有意从六部九卿中选用人手,可是无人愿来,人人视为畏途,托门路想办法逃脱,最后被选中的人多是受到排挤或者只知做事不知讨好上司的人,官场上在看江安义的笑话,便连李世成也没有提出要来清田司帮忙。事情在天子去了清田司后发生了急转,清田司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那些当初想办法逃脱的人后悔莫及,打听到清田司还缺人手,于是又开始托门路想办法要进清田司。
李世成每天必到江府,软磨硬泡要进清田司,泽党的同窗上门来拜访,话里话外不是自己要进清田司就是推荐亲戚朋友,就连田守楼也被朋友们争先宴请,目的当然是让他说情进入清田司。
冯忠按照天子的吩咐详细地记录着有哪些人找过洛怀王、见过江安义,一连三天,石方真看到江安义没有答应一个人进清田司,而是推说万岁已让洛怀王做督办,进人之事由洛怀王作主,他不好逾越。石方真满意地道:“不骄不纵,有大臣之风。冯忠,关于江安义的消息照常即可。”
所谓照常,便是不要特意关注,只需将大事奏报,冯忠恭声应是,悄然退下。
不动声色地与众人寒喧着,刘兴节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恭维着石重仁,心中盘算着待会独处时要怎样跟外孙提起让自己的两个孙儿进入清田司。他跟这个外孙并不亲近,洛怀王出宫建府时刘家只是虚应故事,并未出大力帮忙,倒是庶女严刘氏夫妻帮了不少忙,严建材出事还是洛怀王出面求情大事化小。
刘兴节有些感慨,莫非自己老了,目光变得短浅起来,在几件大事的推断上都出现了错误。首先是听闻女儿在宫中受冷后逐渐疏远了父女关系,与洛怀王这个外孙之间并不亲近,眼下洛怀王受天子重视,女儿也重获圣宠,想到女儿的性子,刘兴节暗自揪心,刘家极可能失去这个强有力的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时辰不早,原本有意在王府混饭吃的人纷纷起身告辞,没看到刘侍中稳坐不动,摆明要来场家宴,谁让洛怀王是人家的外孙呢,咱们这些人让路吧。
酒宴摆上,刘书贤道:“王爷,方才一路行来我见府中缺乏打理。不是舅舅自夸,刘家训练的家人忠诚勤快,回去后我送些人来帮你操持家务、打理花草,做些迎来送往的杂事。”
说着,刘书贤又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过去,笑道:“你如今兼了清田司督办的差事,用钱的地方很多,该赏赐手下的时候千万不能小气,你不知道京里这些龌龊官员,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肯定要说你小气。”
洛怀王府的年俸是两万两,刘贵妃并没有什么帮附,石重仁除了在并州洛怀县有八百顷赐田外,就是开府时刘家给的两间铺面以及严建材夫给的一间茶楼,靠这些钱支应王府的日常开支足够,可是石重仁是个顽主,走马斗狗养虫鸟花销不小,所以王府的修缮、花草就都要节省着用,王府内的草木凋零给人一种颓败的感觉。
石重仁最近在东市看中了一对白鹦哥,据说是从黔州苗寨那边得来,货主开价三千两,石重仁正为银子发愁呢,如果买下这对白鹦哥,剩下的大半年便没有了零花钱,刘书贤的这叠银票正好雪中送炭。石重仁眉开眼笑地接过,道:“多谢舅舅。”
刘兴节见外孙接下银票,暗松了口气,刘家不缺银子,若能牢牢攀住洛怀王,再多的银子也划算。放下筷子用热巾擦了擦嘴角的菜汁,刘兴节摆起外公的架子,道:“钱是小事,不够找你大舅要。万岁委了你差事,这是见你年岁渐大要你为君分忧,君恩似海,你可千万不可忽视。”
石重仁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鲈鱼来。刘兴节加重语气道:“清田的差事天子看得很重,把江安义从东宫调出专理此事,又让你这个皇子来做督办,你要用心,这场差事办好了,万岁将来肯定要让你打理一块朝务,像楚安王那样。”
“天天上朝,那我还不得烦死,我宁愿做个闲散王爷,像宁陵王,有钱有闲,吃喝玩乐多好。”石重仁边说边把筷子伸向烩虾仁。
刘兴节被噎得直翻白眼,自己一家子巴巴地上门来又送银子又送人,还不就是想着洛怀王将来主管一块刘家人能从中借势,在朝堂上有个实力王爷支撑能不坠声势。刘兴节恨铁不成钢地道:“重仁,你母身为贵妃,要讲身份你仅在太子之下还在楚安王之上,以前万岁见你年幼未加拘束,如今委以重任你怎可自甘放任。这几日王府来拜见你的人不少吧,你难道还想像以前一样无人过问吗?”
石重仁低头咬着蹄筋,眼中的讥讽之色一闪而过,懒声道:“外公说的是,孤知道了。”
刘书贤笑道:“清田这件事关系重大,万岁选你做督办,这其中的圣意王爷要多加揣磨。清田司的事具体的事由江安义去做,王爷无需过问,但清田司的空缺、弊情的查处王爷可不能任由江安义做主,万岁让王爷做督办,王爷每天最好能去清田司过问过问进展,要不然万岁问起来王爷岂不是一问三不知。”
“舅舅说的是。”石重仁随口应道,筷子夹起烧鸭腿,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刘兴节抚着胡须笑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书贤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特别能吃,俗话说外甥多似舅,多吃些才长得高大壮实。府中有些魏州的海味,我让人送些来给你尝尝鲜,要是觉得好让人送个信来,刘家在魏州有专门的采买,海味是四时不缺的。你府中要什么东西,尽管告诉外公,不是外公夸口,刘家的商队天地海北都去,只要你说得出名字就能给你买回来。”
石重仁擦了擦嘴巴,笑道:“多谢外公美意,那孤就不客气了,商队遇到什么新奇的玩艺不妨买了来,孤王喜欢玩虫,有什么稀罕的鸟雀、虫子、玩器那是多多益善,还有……”
刘兴节等人的笑容越来越僵,石重仁摆明就拿刘家当冤大头,这么多东西先不说银子,要找齐恐怕都要几年时间。刘兴节咳嗽一声,打断石重仁的话道:“玩物丧志,王爷要切记,这些东西不急,我会交待下人去办。今日老夫来有一事。”
指了指坐在下首的两个孙儿--刘安奇、刘安华,刘兴节道:“你到清田司当差,身边要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你这两个表兄一个在吏部、一个在秘书院当差,也算是老人手,有他们在你身边帮附就没人敢瞒哄你,他们都有八品的官身,就让他们在清田司做个录事,不用提升,省得王爷在外人面前不好交待。”
刘兴节转过脸对着两个孙儿吩咐道:“你们两个跟在王爷身边要用心办差,不要丢了刘家人的面子,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摆什么架子,如果被人说你们仗势欺人,当心老夫剥了你们的皮。”
刘安奇、刘安华带着喜色站起身应道:“孙儿不敢。”
“王爷不要把他们当成表兄,有什么累活苦活只管让他们去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跟我说,不要顾及情面,王爷第一次办差,要办得漂漂亮亮地让万岁、文武百官刮目相看。”刘兴节笑道。
石重仁似笑非笑地看着外公,刘家的钱真不好拿,转眼就塞了两个表兄给自己,看样子不答应还不行。罢了,看到这叠银票的面子上先收下再说,两位表兄真要生什么妖娥子自有江安义收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