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州,会野府。
原经略府与刺史府重新合二为一,江安义自命为化州刺史,经略使的头衔依照诏书撤除了,不过府中的官吏不再称江安义为大人,而是改称主公了。
化州自立对官场造成的震动极大,过半的朝庭官员(县令、县丞、县尉、主簿)或跟着周永桐离开或干脆辞官不做,化州官场短时间内鸡飞狗跳,政务几陷于瘫痪。
张克济建议江安义迅速提拔了一批清廉的吏员,官走了吏却是本地人,这些人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迅速地将官场局面稳定了下来。留下来的空缺名义上要归朝庭吏部安排,可是局势不明,估计也没有什么冒险来化州当官。
原本有一些官员意在观望,不久后听到了朝庭对管平仲、周永桐以及回归官员的处治,降官一至三阶,另行安置。断了退路,这些人索性死心踏地地向江安义效力,化州官场很快恢复了正常。
化州本土的乡绅以宁家为首,江安义自立宁家保持了沉默。江安义亲往宁府拜访宁老爷子,宁老爷子以生病为由闭门不见,江安义知道宁家的难处,并没有为难。
宁家有底气不看江安义的脸色,其他乡绅可就绷不住了,纷纷聚集在华府。华府不再是当年的镇西男府,而是化州别驾华思诚。相当一部分官员随着周永桐离开化州,华思诚也很犹豫,他与江安义私交甚厚,却不赞同江安义的自立的做法,可是江安义治理化州有功,朝庭却派暗卫抓拿江安义一家进京治罪,江安义此举也是迫不得已,这乱局真让人无语烦心,华思诚去离两难,心中暗自埋怨天子怎么会如此糊涂,朝庭诸位大臣怎么会任由天子胡乱行事。
这些日子华思诚闭门不出,也不去衙门理事,江安义派人相请不理,上门拜访不见,独自在家中喝得醉熏熏的。会野府的乡绅赵自强、马维义等人相约前来拜访,都是乡里乡亲,华思诚不能不见,坐在大堂上听着大伙你一言我一语,意思是让华思诚出面向江安义讨个说法。
华思诚一语不发,说法,有什么说法,从江安义的作为来看并不想为难众人,老实呆着该干啥仍干啥,绝对没有人来过问,要不就迁出化州,要不然众人在化州治下,将来追问起来一个附逆的罪名恐怕难以逃脱。只是众人的家业都在化州,人离乡贱,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
亲卫方刚毅来到他身旁,轻声道:“大人,有京中来客,在书房等您。”华思诚一愣,他在京中并无熟人,随即醒悟过来,莫非是朝庭派人来了。
告声歉起身来到书房,书房中坐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见到华思诚后傲然道:“某家是龙卫典史凌飞云,奉天子所命、督公所差前来送信。”
说着,从怀中掏出信递交给华思诚。信是天子语气,抚慰了华思诚几句,让他继续留在化州任别驾,监视江安义的举动,将来论功行赏之类的话。
看着信后朱红的印章,华思诚心中不是滋味,他不赞同江安义的自立但也不愿意成为朝庭安插在江安义身边的耳目,只是天子所命身为臣子如何推脱。
凌飞云笑道:“卑职奉张督公之命,今后便在华大人身旁伺候,大人有何事情尽管吩咐。”这是在自己身边安插监视的人,华思诚看着傲然而坐的凌飞云,自己怎么敢吩咐这位爷做事,好生伺候着吧。
化州士林对江安义宣布化州自立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一种认为江安义大逆不道乃士林败类,而以济民书院的学子以及马远翔等名士则向百姓宣扬江安义的苦衷、朝庭的不公,对于百姓来说,日常生活依旧,茶余饭后说起化州自立的事,都替江大人抱不平,江大人多好的官,皇帝老子居然不识货,换了我早就不跟他客气了。
朝庭的旨意再度到来,宣旨的公公换了个新人,旨意对江安义一通严斥,将他的爵位削去,原本的从三品官阶也降为正四品下,暂理化州刺史之位,听候朝庭下一步发落。
关闭近月的南锋关隘又重新开放,随着商旅的流通,化州这场风波似乎渐化于无形,一切像是恢复了正常,朝庭给化州的官场又派送来了一批县令、县丞,只是这些人来到各自的县衙成了庙的佛像,高高被人敬着,该有的钱财不少,真正的实权却换了手下的吏员把持,化州的天在悄然变化着。
…………
楚州,永宁府,楚王书房。
石重杰将手中文牍拍在桌上,气恼地道:“天子糊涂,江安义在化州自立居然只是削爵贬官,实际上听之任之,孤恐怕将来无数人要有样学样,郑家江山就断送在他的手中。”
这份文牍是天子下给江安义的旨意,石重杰在京中各衙门有不少耳目,这些人官职不高,甚至是不入品的吏员,但事情多是这些人完成,所以朝庭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楚王。
沈文清拿起文牍看过,叹道:“天子失策了,虽然此举是想暂时稳住江安义,等平定江南之乱后再对付他,但正如王爷所说,此举遗毒将来祸害甚大。朝庭派遣三万大军前往并州,又新募五万兵马,让洛王掌管,洛王手中的权力要远胜过王爷你了。”
石重杰心中烦恼,不想多说,转开话题道:“讨天军新近发动攻势,听说官兵伤亡不少,朝庭要求各州出役出粮的诏书很快就又要来了,楚州这块肥肉皇兄怎么会不咬上一口。”
黄继平道:“今年朝庭推行新政,听说国库都装不下钱了,怎么还会让各州出钱,我看顶多是出役。天寒地冻,这些役夫也是可怜。”
马遂真冷笑一声,道:“竭泽而渔,今年国库是有钱了,明年可就难说了。国库有了钱,雁山别宫又开始动工了,再多的银子恐怕也不够咱们这位天子花的。”
石重杰愤然道:“我这位皇兄即位以后一改父皇的勤俭之道,弄得天下大乱犹自不知悔改,祖先留下的江山怕是要毁在他的手中。唉,国难当头,还是共赴国难吧。天宇,明日你去趟府衙,看看要王府帮什么忙。焦凌,庄丁的训练不能放松,天冷了找时间拉出去练练。”楚王府依制有六百亲卫,但石重杰在几处别庄安置近三千庄丁,这些人训练了两三年,战斗力已经胜过府兵。
焦凌笑道:“王爷放心,焦某不敢耽误王爷的大事。”石重杰又安排了几件王府之事,众人告退。石重杰叫住沈文清,要与他手谈一局。
香炉中薰香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落子之声清脆悦耳,书房内一片安宁。沈文清看到石重杰执子皱眉,半晌呆坐,轻声道:“王爷,天道有常,听天命尽人事便是,不必忧思过深,有损身体。”
石重杰随手将黑子放在棋盘之上,道:“江山社稷并非石重伟一人所有,眼见山河破碎内忧外患,孤怎能安坐无睹。”
“北境有齐帅镇守,漠人无法入侵,打上几年彼消我涨,攻守之势必然相易。”沈文清拿起身旁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化州江安义并无反心,朝庭若能安抚得当他必重为朝庭效命。”
沈文清看了一眼石重杰,淡笑道:“江安义确是国士之材,他重为朝庭所用并非王爷之福。”
石重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因为黄喜的原因他与江安义向来不睦,数次出手针对结下仇怨,诚如沈文清所说,江安义无论是忠于朝庭还是自立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申国公兵困盘蛇山,讨天军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听闻讨天军缺盐,不得不发动攻势,申国公是宿将,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术,如果不出意外至多明年讨天军就要覆灭了。”沈文清将一枚白子放下,捊着胡须道。
石重杰目光一凝,思索片刻落下黑子,方才道:“孤听说天子下旨给申国公,让他尽快消灭讨天军。旨意提及,谁能抓住饶强锋爵封县侯,孤怕前线的将领贪功心切,反为饶强锋所趁。”
棋声“笃笃”,暗香浮动。
沈文清道:“马上又到年底,王爷送往京中的礼物准备好了?”
石重杰点点头,没有作声。
沈文清拈须道:“王爷,这次我想进趟京,替王爷前去送礼。”
石重杰诧异地抬起头,望着沈文清。
“有几个人我想替王爷见见。”沈文清从嘴中说出一大串名字,道:“吏部尚书程明道,兵部尚书丁大为,工部尚书宁泽、户部侍郎潘和义,理匦监正上官林、礼部侍郎邓怀肃、司农寺少卿洪佐祥……”
这些人很杂,与石重杰交好的不多,看着石重杰询问的目光,沈文清解释道:“皇长子明年便满十岁,天子仍未立储,听闻有意废长立次子为储,这些人的作用不小。”
石重杰默然,天子废长立幼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既然立储可以不立长立嫡,那么他作为皇次子也有机会。伸手拂乱棋局,石重杰道:“先生早去早回,孤等先生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