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周岁
零陵郡治泉陵坐落于湘、深二水间,周围环以群山,延以林麓,风景十分秀丽。
由于泉陵“北扼荆湘,南控百粤”,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前汉时,百粤未服,汉军在泉陵及潇水流域一度驻扎了九支大军,数百年前修建的军事城邑,至今犹存。
泉陵虽然因为气候多雨潮湿,难以修筑夯土墙垣,只能编木为城,但泉陵的城郭面积却不小,周回可达十里,在荆南四郡之中,规模仅次于长沙郡治临湘。
刘景在刘巴等郡吏的拥簇下,泉陵百姓的夹道欢迎下,入主郡府,并第一时间在正堂召开朝会,接受郡府百吏及泉陵士民朝拜。
《谷梁传》有云:“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
士民是士,而非平头百姓,说白了,他们就是泉陵大族的代表,对刘景这个新任零陵太守表示支持。
赖氏世居零陵,诗书传家,名声显赫,乃是零陵首屈一指的大族,而且赖氏与刘景渊源颇深,这次自然也派了子弟前来。
此人名叫赖盛,年纪和刘景相仿,约二十出头,按照辈分算,他比赖恭、赖慈低了一辈,他的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浮躁,言行举止,颇为沉稳。
刘景与赖盛一番交谈,颇为满意,亦知赖氏派他前来的目的,当即便将他召入门下为书佐。其他大族子弟只要有心出仕的,刘景也都痛快的召入门下。
刘景另外又以蒋琬为主记,主记全称主记室,主要负责记录文书、催督期会,在太守门下五吏中,仅位居功曹、主簿之下,乃郡府寥寥可数的大吏之一。
刘景不会在零陵久留,而且他未来也多半不会亲自坐镇零陵。是以,他打算让蒋琬和主簿刘巴、功曹陶彰共掌郡事。
至于五官掾、督邮等非嫡系大吏,则统统踢出权力核心。
如此一来,负责主持郡府事务的三人,有两个算是他的人,足以确保他对零陵的控制。
最后,刘景自然没有忘记刘巴,刘巴前前后后对刘景帮助甚多,虽然他说一心为公,不求回报,刘景却不能不有所表示,不然外人必会认为他苛待功臣。
除了让刘巴继续以主簿的身份监郡事外,刘景又命其为泉陵县令,主掌零陵郡治泉陵。刘巴一开始推辞不受,却架不住刘景一再坚持,最终只能答应下来。
由于荆州军借着张羡刚死,人心不稳,向临湘发起进攻,临湘的形势现在一天比一天危急,刘景不敢在泉陵久留,只待了三天,便准备返回酃县。
直到这时,零陵吏民才终于安下心来,刘景之前曾承诺不会让他们卷入战火,但说实话,零陵吏民心里对此将信将疑。如今刘景已经成功入主零陵,他这时如果自食其言,执意要将零陵拖下水,谁也拿他没办法。所幸刘景果然不负其名,言出必践。
刘景站在泉陵城北的渡口,一手拉着刘巴,一手拉着蒋琬,说道:“子初、公琰,我走之后,零陵就交给你们了。”
“必不负府君之托。”刘巴、蒋琬皆郑重回道。
刘景道:“自得知张府君病卒的消息,北军便一改过去‘围而不攻’的策略,同时从三个方向对临湘发起猛烈进攻。现今临湘人心浮动,士气低落,面对北军的强攻,如何能够抵抗?临湘陷落,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临湘一下,酃县首当其冲。”
蒋琬沉吟了一声道:“张长沙在世时,北军围攻临湘,连年不克,府君素知兵,曾以弱克强,大败荆州水军,更在张长沙之上。况且,酃县虽小,却城防完备,在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坚城。异日北军南下,府君依托酃县,必能顺利击退北军。”
刘景听得一笑,说道:“闻公琰之言,不觉信心倍增。古有名将田单,以一城而敌一国,今人亦不当让古人专美于前。”
刘巴、蒋琬忍不住相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饱学之士,又岂能不知田单其人其事。
当年五国攻齐,燕国名将乐毅率兵攻占齐国国都临淄,接着半年间连下齐国七十余城,齐国仅剩下莒县、即墨两座孤城。
就在如此危急时刻,田单被城中吏民推为即墨城守,他率领城中吏民与燕军交战数年,乐毅强攻不克,改为围困策略。后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并且成功收复七十余城,尽复齐国国土。
刘景以田单自比,表达的可不仅仅是想要击退刘表军那么简单,他是想要将刘表军逐回江北,尽复长沙。
刘巴不禁感慨道:“府君才器兼人,心中亦有宏志,必能逐走北方之敌,收复长沙大邦。届时据守荆南四郡,与刘表划江而治,分庭抗礼,进可为齐桓、晋文,退亦不失窦融、鲍永之功。”
“子初之言,深得我心。”刘景轻轻颔首道。
齐桓、晋文自不用说,乃是春秋五霸。窦融、鲍永则是西汉末年时期人,在面对光武帝时,窦融献出河西五郡、鲍永放弃并州,可谓是“识时务”的典范。
刘景与刘巴、蒋琬二人作别后,又对相送的零陵士民挥手致意,而后登船离去。
望着庞大的战舰相轧而行,蜂拥向北,刘巴微微皱起眉头,问身边的蒋琬道:“公琰,你认为府君有没有能力击退北军?”他之前的样子都是做给刘景看的,心里对未来并非充满信心。
蒋琬重重颔首道:“府君必胜。”
刘巴瞥了蒋琬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言。
相比来时,归程就快多了,舰队顺流而行,速度几乎快了一倍,短短三四日就回到了酃县,而此时,正好进入二月仲春。
二月,有了天子“衣带诏”的借口,袁绍正式对外发布讨伐曹操檄文,指控曹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挠折栋梁,孤弱汉室,除忠害良,专为枭雄。”
三月,在覆灭公孙瓒,休整近一年后,袁绍终于出兵了,其率兵进驻黎阳,派大将颜良跨越黄河,进围东郡白马,决定中原霸主的官渡之战,正式爆发。
而进入到三月,临湘被荆州军围攻了一个多月后,已经变得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陷落。
刘景一边加紧时间备战,一边让刘祝将临湘的情报从三日一次,改为一日一次,确保他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临湘的最新情况。
三月十日,刘旂周岁。
如今这样的形势下,实在不适合大肆为儿子举办周岁宴,刘景当日在家中设宴为儿子庆祝周岁,参与者并无外人,只有刘、邓两家,而且邓氏尚在丧期,不能食酒肉,食物一切从简。
江南风俗:“儿期一岁,为制新衣。盥洗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而后世则称之为“抓周。”
宴上,刘、邓两家人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在他们共同的关注下,刘旂被婢女阿姝抱出。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锦衣,素绢袜、绿丝履,胖乎乎的小脸上挂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他看到满地的“宝物”后,立时就被吸引住了视线。
“要、要……”刘旂目光直勾勾盯着宝物,小身子在阿姝怀中不住挣扎,想要下地去捡宝物。
在刘景的示意下,阿姝蹲下放开刘旂,刘旂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可能是觉得这样走太慢了,便俯身跪在地上,“噌噌噌”向着琳琅满目的宝物飞快爬去。
刘旂爬到光彩夺目的南海奇珍面前,他对明珠、翡翠、玳瑁之类的小东西不感兴趣,他先是要举起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接着又对象牙、犀角产生了兴趣。
看着邓瑗一脸紧张与严肃的样子,刘景不觉感到好笑,说道:“少君不必太过在意,一岁小儿,根本分不清这些东西的具体含义,自然是专挑漂亮的事物。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选了小食,并且险些当场吃下,令我父在同僚、朋友面前大失颜面,我如今也没成为只知享乐的人。”
邓瑗皱起的眉毛稍稍抚平,说道:“所谓‘试儿’,固然不准,但我也想让阿央讨一个吉利。”
正在这时,刘旂终于放弃了和象牙、犀角较劲,略过一叠叠精致的食物,捡起一支毛笔,并在地上比划了几下,他每次去父亲书房,都能看到父亲拿着它。刘旂一手紧紧攥着毛笔,一手又去拿起一枚官印,抱在怀中。
刘景对邓瑗笑道:“阿央这次一手毛笔,一手官印,可令少君满意吗?”
邓瑗欣慰地笑了笑,当即便让婢女阿姝重新抱起刘旂,结束这场“试儿”。
如果不及时喊停,说不定刘旂又会像之前放弃象牙、犀角一样,放弃毛笔、官印,“试儿”的目的,是讨个吉利,既然目的达到了,就该果断终止。当然,如果刘旂第二次选的仍是不好的东西,“试儿”还得继续下去,直到选出满意的东西为止。
接下来,就轮到刘、邓两家长辈,为刘旂送上周岁礼物。
刘旂最喜欢的东西,是舅舅邓朗所送的一面镶金铜镜,这也引起了大家善意的哄笑,皆言此子长大后必是一个爱美之人。
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后,刘景站在自家门外,送行邓氏,却发现刘瑍步履徐缓,翩翩而来,其虽处红尘之中,却有出尘之气,里巷往来之人,莫不驻足瞩目。
刘景对刘瑍的到来有些惊讶,两人相识也有快五年了,后者主动找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刘景可不会认为他是专程为儿子道贺而来,开口问道:“文朗,你这是?”
刘瑍面上有着一抹化解不开的忧愁,颔首道:“进去说。”
刘景当即不再多言,领着他一路穿廊过院,进入后庭书室,一边让婢女准备茶具,一边邀刘瑍入座,说道:“文朗面有愁云,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刘景猜测与其母刘氏有关,也只有其母,才能让阔达通脱,潇洒不拘的刘瑍如此哀愁。
刘瑍轻轻一叹,黯然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寄情于山水之间,惟愿做个悠然自得的田舍翁,无心仕途,而母亲大人,恨我心无志气,将刘家复兴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文始身上。自文始夭折以来,母亲大人既哀丧子之痛,又恨刘家复兴无望,常常自责没有尽到责任,异日魂归九泉,亦无颜面对刘氏列祖列宗,是以两个月来,整日以泪洗面,在下苦苦相劝,却毫无作用,昨日更是卧榻不起。”
刘景心中一动,试探道:“文朗的意思,是想让我去你家劝慰令母吗?”
刘瑍缓缓摇头道:“母亲大人乃是心病,绝非外人三言两语所能劝解。只有我,才能彻底解开母亲大人的心结。”
“文朗是说……”刘景顿时眼睛一亮,隐隐猜到他的意图,却不敢置信。
刘瑍叹道:“如果我不做出改变,母亲大人恐怕会心病成疾,一病不起,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让母亲大人重新看到希望,我决定出仕,这次来,就是想向仲达你讨一个职位。”
刘景双目圆瞪,虽已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听到刘瑍亲口说出,仍然忍不住大喜过望,他立刻跳起身,来到刘瑍身边,拉着他的手道:“文朗,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见刘景神情喜悦,刘瑍不由苦笑道:“仲达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虽然出仕,可你知道,我这人不喜俗务,厌恶繁琐……”
刘景打断他的话道:“这有何难?酃县、长沙九县,乃至零陵郡,你看中哪个职位,随你挑选。”
刘瑍皱眉想了想,说道:“我不能离开酃县,就在你的门下为吏吧。”
以刘瑍之才,当然不能做一个小吏,刘景沉思一下,当即决定让主簿郭商为其挪位子,说道:“那你就做我的主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