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旁边的客栈里,苏颂打量着杜中宵,笑道:“没有想到,你关于张源的奇思妙想,竟然能够成真。此番拿了党项奸细,是大功一件,朝廷必然重赏。”
杜中宵道:“赏格开在那里,无非是钱罢了。昨日李官人问起,我直言相告,若是朝廷真正有心赏赐我家,不如在许州左近再划一州两州,许我家专门蒸酒。我与苏兄不同,自小苦过来的,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家里有点产业,才能心安。有两三州的地方卖酒,这一生就衣食无忧了。”
苏颂大笑:“这个时候,你提这样条件,朝廷必定会答应的,蒸酒之法本就是你家献上。此事我最想不到的,你竟然能与吴克久相逢一笑泯恩仇,没有趁机找他麻烦。”
杜中宵沉默一会,才看着苏颂,认真地道:“苏兄,你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苏颂一怔,道:“自然是真话。”
“放过吴克久,不是我大度,是思索再三,与他纠缠没有益处罢了。在京城,他有何官人这一门表亲,又有郑州的狄相公回护。最后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而已。若非如此,我岂会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他。从在县里的时候,便逼得我差点家破人亡,到京城又处处拆我的台。人都有三分火气,我又不是泥捏的,岂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找我麻烦。哼,此一时彼一时,经过此次挫折,他回到乡里,必然没了从前的气焰,最后到底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
在京城,杜中宵没有办法把吴克久怎么样,让他失了脸面又如何?损不了他分毫。杜中宵没闲心做那种没意义的事,现在他的心思,都在一年之后的科举上。不过,吴克久回到临颖,就是另一回事了。现在那里卖酒的格局已定,“其香居”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以后的日子还有吴家受的。有了这一次事,当地官府也会对吴克久另眼看待,以前他对不起杜家和韩家的,总会慢慢找回来。
经营酒楼是双刃剑,酒课固定在那里,一旦经营不好,多少家产都要搭进去。恶性循环,你的酒楼生意不好,想转让也没有人接手,酒课就要一直交着。亏得越多,越没有资金改善,想脱身都不能,除非把全部家产赔光。跟官府的关系不好,想脱身都不能够,最后只能听天由命。
杜中宵让吴克久速回家乡,便是这个意思。以后怎么样,到那个小县城折腾去吧。折磨人的事,县城里的那些人比自己拿手,现在吴家已经败落了。
苏颂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是大家族出身,这些事情说不清楚,也不多想。
两人相对喝了一会茶,苏颂道:“此番事了,你便要去应天府求学么?可惜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做的那个,你叫蒸汽机的,刚出了个样子,能带扇子转转了,只好暂且放下来。”
杜中宵叹了口气:“狄相公抬举,我如何不去?再怎么说,那里也是天下第一书院。不过,我跟李官人说了,若是有机缘,能留在京城最好。国子监发解,又强似别处。”
苏颂连连点头。若说读书求学,自然应该去应天府,但若论对科举的好处,国子监就比别的地方强了。此时国子监没有完善的规章制度,更多的是一个管理机构,国子监的学生基本散养,并没有什么名师教导。在国子监读书的,多是官员子弟,或者由朝臣推荐。国子监学生的发解比例,中进士的比例,与开封府基本相当,是天下最容易考进士的地方。进国子监读书,相当于变相地移籍开封府了。
苏颂同样是挂名国子监,如果杜中宵能够一起读书,自然是好的。杜中宵为人沉默寡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颂感触不深,两人远谈不上知己。不过苏颂是个技术狂人,对杜中宵那些经常灵光一闪的点子很感兴趣,两人在一起可以搞些有趣的东西。
正在这时,杨著和道信和尚两人过来,远远便道:“万没想到,小官人慧眼如炬,从小处就能看出来有党项细作要劫张源家人。此非常人也!我们若是早听小官人所言,一场功劳岂不到手!”
杜中宵微笑:“侥幸罢了。此事是我固执,最后拿住奸细自然一切好说,若是成空,只怕平白惹人耻笑。两位来得正好,我们出去饮两杯酒。这几日随着公人奔波,又怕白走一趟,我也累得狠了。”
四人说说笑笑,到了外面卖酒的铺子,就靠着汴河找了个位子。
道信对小厮道:“这位杜小官人,便是向朝廷献蒸酒之法的人。我知道,册子一献上去,便就有朝臣上奏,开封府可以卖蒸的烈酒。你们店里若是没有,到旁边铺子打两角来,我们今日要畅饮一番。”
小厮行礼:“客官安心,小店开在这个地方,是天下第一繁华所在,岂能没有?”
现在城中大户,很多家中都有许多烈酒,巴巴等着朝廷开禁。杜中宵的册子一献上去,中书便让开封府统一收购,再卖给各酒楼发卖。倒是杜中宵心细,通过李兑上奏,最好让枢密院收购一批,运到西北去。西北天气寒冷,烈酒有更加广大的市场。
卢凯为坊州军事推官,已经上任,杨著则得了渭州军事推官的缺,不日也将上任。道信则是三班借职、指挥使,还不知道要去西北,还是入京城附近的禁军。对他们来说,此次来京城都是心愿偿,正是高兴的时候。酒上来,两人开怀畅饮。
饮过两杯,道信叹道:“还是这酒有力气!若是我此次补入西北禁军,上阵杀敌之前,有这么两杯酒入肚,也能多立些战功。”
正在几人酒酣耳热的时候,李兑家的知院匆匆赶来,对杜中宵道:“小官人,快不要饮酒了,官人要你对家里去,有事商量。”
杜中宵想来是关于朝廷对自己的赏赐,问道:“官人说什么没有?”
“小官人捉拿党项细作立了大功,开封府会按赏格给赏钱。再加上你向朝廷献上蒸酒之法,李官人一力说好话,朝廷优加赏赐。除了许州,周围的汝州和陈州一样许你家蒸酒贩卖。只是,除了这三州,你家不可再到其他地方蒸酒,不然以违禁论。天下其余州军,包括四京,都由朝廷指定酒楼蒸酒,一样收酒课。还有啊,我家官人替你说好话,许你在国子监读书,来年在国子监发解,不需回乡了。”
杜中宵听了喜出望外:“此事当真?国子监读书的,非富即贵,此事可不容易。”
“自然是真的。你家官人是乡贡进士,祖上有人做过官,也不是纯然白身,进国子监又有什么!此事马虎不得,官人要你速速回家商量,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