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城东,离着涡河不远的一处院子里,黄六郎带着沈大郎向柿子树下坐着的人作揖:“节级,这是鹿邑贩羊的沈大郎,甚是有手段。前几个月,我到那里与他们做过买卖,虽然没得钱财,甚是得他们关照。这几人在乡里混不下去,欲随着四公做些生意。”
柴节级斜眼看了几人一眼,漫不经心地道:“看你们倒是孔武有力,想来也是好手。只是,四公要做的买卖不是能打就行,最重要的是脑子灵活,你们行吗?”
沈大郎急忙作揖:“节公放心,四公放心,我们行走多年,并不曾失风过。”
柴节级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一个干瘦老头,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四公这里也需要人手。且在城里住向天吧,过些日子,四公要到永城县去,那里才能做买卖。”
说完,又吩咐道:“州城不比乡下,你们切记不要闹出事来。这几日永城有公文解来,到时你们随着来的人一起去。秋天了,汴渠上的生意做不了多少日子,便要放冬,都警醒着些。”
沈大郎听了大喜,心中猜测坐着的老实就是宋四公,心中奇怪这样一个老头怎么做下大案。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江湖上能人异士大的是,自己岂可因貌取人。
看着黄六郎引着沈大郎几个人出去,柴节级对宋四公道:“京师的公人追得紧,四公还是到永城的乡下去。那里离着州城又远,又临汴渠,四方人物辐凑,既好隐藏行迹,又有生意好做。”
宋四公点头:“我也听说过永城那个地方,虽然只是一县,因守着汴河渡口,甚是繁华。而且船家纤夫不计其数,商贾云集,甚是个好去处。那里有个马大官人,甚是有势力。”
柴节级笑道:“马大官人是永城那里的牙人,钱财无数。四公到那里发财,自然离不了这人。我与他结识多年,四公只管安心去就是,一切都由他安排,管保无数。”
宋四公叹了口气:“我在京城闹出事来,如今被官府追得紧,只好胡乱躲一阵子。节级劳心,等躲过了这场灾祸,日后必有所报。”
柴节级笑道:“我们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来,饮酒!”
第二日,杜中宵带着柴信,寻了牙人,在离州衙不远的街边寻了一个小院,商定每日两贯足,立了文契,指挥排军搬了过去。这个年代的商业往来,牙人几乎是必备的,这跟杜中宵的前世不同,他们不只是介绍的作用,还要文契上具名,兼职保人。
苏颂有官在身,又是在去赴任的路上,在驿馆居住吃住全免,自然依旧住在驿馆里面。
一切收拾停当,杜中宵与苏颂饮了几杯酒,直到午后,才送他回去。
看着苏颂离去,杜中宵转身要回新的住处,一转头,却见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时向自己这里探头探脑,逡巡不去。这一路上小心翼翼,杜中宵几乎是条件反射,就看出这少年路数不对,对身边的柴信道:“那边的少年鬼头鬼脑,只怕不是什么好人。你带两个人过去问问,是什么来路。”
柴信笑道:“官人安心,这个少年是本城的乞儿,我认得。看着尴尬,其实不曾做过什么歹事。他本是南边蒙城县的人,前些年随着父母做些生意,来到州城。后来生意破败,父亲不知去向,母亲随人跑了,这少年便在州城里游荡。这处房屋原是他家的,生意败了,转手卖给别人。”
杜中宵道:“既是已卖给别人,他在这里转来转去做什么?”
柴信叹了口气:“唉,这人唤作陶十七,为人其实甚是精明,只是认死理。因家里破败的时候,他年纪还幼小,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话,一直说有人害他家。这是他的故宅,是以常来看着。”
杜中宵想了一会,又看看陶十七,道:“若真是有人害他,不曾报官么?”
“前两年这孩子不知道在官衙闹了多少次,查下来却都是胡乱猜测。后来都知他痴,再去报官无人理了,他才死了这条心。”
杜中宵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房子已经租了,不好再说什么。
柴信带了几个排军在对面小巷里租了两间民房,在那里安歇,日常轮流在杜中宵这里排班。因是新官上任,柴信生怕出了差池,这几日都是自己在这里。
送杜中宵回房,柴信取了一张凳子,摆了坐在新居门口。
杜中宵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见有人替自己守门,也就放下心来。再者说了,这里是州城,衙门附近,哪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这里闹事。
韩月娘梳洗罢了,坐在窗前,见杜中宵进来,出了口气:“奔波多日,可算是到了地方!我长了近二十岁,还是第一次走这种远路。经了这一次,再也不随你奔波了!”
杜中宵笑道:“做官的就是游宦,哪里有长居一地的事情?我得了这个缺,全托子华兄之福,若是到边远州军为官,奔波数千里,那才叫苦。”
韩月娘吐了吐舌头:“我们这才几百里,我就觉得吃不消,数千里如何走得?你若是去那种地方为官,我可不随你去了。听说极远的如岭南,还有瘴气杀人,哪个敢去!”
杜中宵走上前去,扶住韩月娘的肩头,低声道:“做官本就是这个样子,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我们现在年轻,怎么就敢说吃不了苦。你不知道有些官员,胡子一大把了,还要四处奔波。好了,左右我们已经安顿下来,你好好歇息一番。也不知道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这几日带你四处转一转。”
这本就是夫妻闲话,韩月娘随口一说。其实她本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吃不了的苦。而且从许州到这里一路坦途,不过这几日杜中宵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让她格外觉得累罢了。
让杜中宵在身边坐下,韩月娘道:“我们既已安顿下来,这家收拾起来还要费番工夫。此番来只带了我一个贴身女使,家里没人使唤怎么能行?这两日还要雇两三个僮仆,买些居家物是,有得忙呢。”
一边说着,韩月娘从身边取出一张单子来,递给杜中宵看。口中道:“爹爹妈妈知道我们不会居家过日子,临行前特意给我写了一张单子,照着上面操办。左右这几日你不用到衙门料理公务,便与我一起照着单子把事情办了。唉,我们这里总要有个家的样子。”
两人都是少年,以前家务有长辈操持,对于家庭的日常生活有些手足无措。韩月娘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以前家里也没想到嫁给个进士,一下跑出几百里来,没有教过他这些。现在面对新的生活,韩月娘既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