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从破窗吹进来,瑟瑟作响。十三郎百无聊赖,见跟姚二妻子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在火边烤手,小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跟姚家嫂嫂一起?”
小女孩道:“我姓谢,家中行二,人家都称我谢二姐。五年前我爹爹妈妈缺钱用,卖我到潘员外的家里做使女,再过几个月,就要回家去了。”
十三郎见这小女孩说话利索,又让人亲近,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你既是多年在潘家,可否告诉我,潘员外因何不许姚家赎郭姐姐回家?姚家甘愿给钱,员外还有不爱钱的?”
谢二姐脸红了红,道:“这些事,如何好说?”
十三郎道:“如何不能说?姚二的哥哥现在营田务做官,手中并不缺钱。若是潘员外实在担心,我们兄弟凑一凑,总能把钱凑齐。”
谢二姐转过话题:“你是什么人?怎么就来给姚二哥出头?”
十三郎道:“我姓武,家里排行十三,人称武十三郎。本路常平提举官人在永城任知县的时候,见我勇武有力,留在身边,做个长随,为我起个名字,叫作武松。现在营田厢军里做骑兵教头。”
谢二姐道:“县里也有教头,并不见什么本事。你这个教头,与别人不同么?”
十三郎急忙道:“自是不同。我在营田厢军里不只是做教头,还要带兵的。官人封了个假左班殿直的官,兼着骑兵指挥使,手下数百人马呢。”
谢二姐皱了皱头:“殿直便殿真,为何要加个假字?”
“营田厢军与禁军不同,只是农闲时教阅,我们这些军官都是教阅时才有职有权,故加个假字。”
教阅厢军里的军官,一部分是从前拉纤厢军的军官,他们都是三衙在籍的军人,有官有职。大部分是教阅开始之后,根据表现提上来的。除了本是军官的,杜中宵有上报枢密院和三衙升官外,其他人都是临时任命。十三郎这种本身没有官身的,官称前带假字。本有官身而未被朝廷认可的,官称前带摄字。
假官和摄官,都是在教阅时才有职有权,回到营田务,还是从前的身份地位。他们教阅时的军俸及其他待遇,都是以其他名义发放,营田务出的军费。
假官和摄官,多是因事临时而设,除非特殊情况,不会转为正式官员。一些边远地区,如广南西路等地,因是瘴疠之地,官员奇缺,朝廷增补不及,便由本路起用士人为摄官。这种官员,一般会在数年之后给以正式官员身份,但对他们的任职地方和官阶有限制。
杜中宵坚信自己只要抓住侬智高叛乱时南下平叛的机会,必能立下军功。这些假官摄官,只要有了军功,都可以转为正式军官,给他们正式出身。
听十三郎讲着军中的事情,谢二姐面上带着笑意,静静听着。
见两人已经熟络了,十三郎道:“姐姐,你实对我说,潘员外为何不放姚家嫂嫂走?”
谢二姐一阵为难,有些害羞。十三郎一再追问,只好低声道:“我说给你听,可不要传出去。潘员外此人虽然吝啬成性,却好女色。他贪图郭姐姐有些姿色,占住了身子,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十三郎愣了一下,好一会才明白谢二姐的意思。不是十三郎迟钝,他天生神力,自跟在杜中宵的身边,便一心想在沙场建功,从来没有向男女之事上想。潘员外不想放那人回家,十三郎想了无数理由,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个原因,觉得不可思议。有钱不要,占住个妇人是几个意思?
柴火越烧越旺,映得谢二姐的脸蛋红扑扑的,如一朵含羞带怯的桃花。身后的偏房里,有微微的喘息声传来,十三郎不由一阵恍惚。
见十三郎木木的样子,谢二姐叹一口气:“我卖在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只是依吩咐做些杂事。现在长大了,员外便起了别样心思,让我来伴着郭姐姐。这几个月,我求着家里凑钱,到了时限一定要把我赎回家去。如若不然,哎——”
立契的时候,有保人,有押金。赎人回家,是要把押金退回来的。谢家本是贫户,当时的典身钱早已花光,掏押金出来,并不容易。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噪杂的声音传来。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叫道:“是不是这座小庙?哪里来的贼人,敢勾引我家的使女!好妾婢,竟敢瞒着我来偷汉子!”
听了这声音,谢二姐一阵慌乱:“哎呀不好,这是家主,带人找过来了!可如何是好?”
十三郎道:“怕些什么!人家夫妻相会,别人多什么话!你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说完,十三郎找身而起,招呼带的陈硕等人,大步出了庙门。
一出门,就见一个员外模样的人,站在门前,指着里面大声咒骂。见到里面出来六位大汉,吃了一惊,不由退后几步。随着来的七八个汉子,急忙上前扶住。
定下心神,看清了十三郎等人,潘员外不由怒火更盛,厉声道:“好个贱婢,什么胃口,竟勾引这么多汉子来!你出来,随我回去,必重重惩罚!”
十三郎一时反应不过来潘员外在骂什么,身后的陈硕跳出来,指着潘员外骂道:“老狗,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是姚殿直的好友属下,因你家不放他嫂嫂回家,特来理论的!”
听了这话,潘员外明白过来,上下打量陈硕,口中道:“姓郭的妇人是我明契雇回家的,不得主人吩咐,如何敢出来私会别人!不消说了,随我去见官,告你们一个拐卖人口之罪!”
正在争吵的时候,里面姚二哥夫妻出来。那妇人上前,对潘员外行了个礼:“员外,来的是我的亲夫,多年不见,说些体己话。我虽卖在你家做事,亲夫终究不假,话都说不得了么?”
潘员外见妇人看起来衣衫整齐,面色平静,心中醋意不由减轻许多。转头看姚二哥,却见他裤子草草拴住,脸现潮红,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由心头火起,对那妇人道:“你既拿了我的钱,到了我家里,便就与亲夫义断情绝!想要夫妻团聚,除非到了期限,拿了卖身契约回去!今日你在这里偷人,可谓是捉奸在床,打死无怨。小的们,上去拿了奸夫,解到县衙见官!”
几个随从发一声喊,一起涌了上来,去拿姚二哥。
十三郎听得稀里糊涂,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众人涌上来,哪里管那么多,喝道:“好贼子,来得正好!十三郎在这里,若寻帮手,不是好汉!”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迎上前去,抡起斗大的拳头,把冲在前面的一个汉子打翻在地。而后张开臂膀向前一冲,又把两人放翻。顺手就把面前的人抓在手里,风车一样舞得转,把其他人全部打倒。
到了潘员外面前,把手中的那个汉子随手一扔,指着潘员外道:“你这厮竟敢让人上来讨打,真是不知死活!若是要打,我来陪你!”
说完,把潘员外按在地上,大拳在他背上来了一下。口中道:“说,你要怎么?!”
潘员外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这样打?口中杀猪一样惨叫,喊道:“好汉住手!我打不过你,任你处置!留我一条性命,其他事都随你!”
此时潘员外带的随从从地上爬起来,看踩着潘员外的十三郎如天神一般,再没人敢上前。
十三郎扫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既然你讨饶,那便不打你了。姚二哥和他浑家,你如何说?”
潘员外怕被打,急忙道:“随好汉的意思。若是想领走,便带回家好了,钱也不要了!”
听了这话,十三郎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眼光扫到一边站着的谢二姐。见她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有些仰慕,又有些期盼。胸中涌上一阵热气,对地上的潘员外道:“你这厮不是好人,妇人在你家里必然要吃苦。那个谢二姐,在你家的期限快满了,是随在姚家嫂嫂身边的人,一起走了。你如何说?”
潘员外一时不说话,心思急转。姚二的妻子虽有几色姿色,总是年纪大了,能占一天是一天。实在占不住了,让他回家也没什么。谢二姐却正当妙龄,自己垂涎了不只一日,如何舍得?
家中的使女,哪怕是结了婚,外面有丈夫,家主占了身子也不算奸情。反倒是亲夫,在妻子卖掉后义断情绝,亲热按通!奸论处。未许人的小姑娘,就更是嘴边的肥肉。不过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用强不行的,那一样是强!奸罪,最多减一等。
当然,在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一切都是主人说了算,就是不用强,还有无数手段。威逼利诱,能够守住的有几人?谢二姐快到期限,自然能够守得住。但是如果家里人拿不出钱来,延长期限,自己都知道难说得很。她在潘家数年,还没有见过家里的使女婢妇,被潘员外看上没有得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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