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接令,却又问了一句道:“竹叶门那边在京之人还在,怕是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恐会有异动,是否先拿下他们……”
“不用!”定武帝盯着张邦立,一言一句道:“异动,朕等着!道门不是动不动就以能为争名夺利吗?还严防死守,深恐国朝介入他们内部斗争。哼,老六此次孤身仗剑,只凭三尺青锋,剑扫竹叶,其更自承道门人士,这不就是他们道门论道嘛,与国朝有何关系,朕倒是等着他们来求朕主持公道!”
张邦立闻言,陡然手臂一抖,他已然猜到陛下要用明王做引子,却没想到,陛下居然直接抽身,完全放任明王独面危险!
眼中惊恐霎时一闪,却刹那掩饰,不敢表露出来,微微平复心绪,张邦立想了又想,还是不得不弄清陛下的底线,小心谨慎问道:“想必此刻,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各山之中,他们定会第一时间试探国朝的反应,我们当如何应对?”
定武瞥了一眼张邦立,那眸中意味让张邦立心惊肉跳,微顿,才听定武道:“你看着办!”
张邦立暗自深吸一口气,看着办?
这如何看着办?
国朝可以反应暧昧些,让道门心中忌惮,给明王减轻些压力。
可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完全抽身,甚至要想办法让道门认为,此事陛下同样恼怒明王的鲁莽,如今骑虎难下,已恨极了明王。
如今国朝正担心,此事会引起道门激变,让道门明白,此时他们去对付明王,国朝怕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下觉得,国朝还是要做好准备,他们恐怕不会认为此事与国朝无关,未必不会惊弓之下,狗急跳墙!”这烫手山芋,张邦立不敢接。
定武闻言,却是站起身来,眼中危险光芒闪动的骇人:“是吗?朕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张邦立心沉到谷底,最终不再多言!
他知道定武说的是事实,定武的确等了太多年,国朝和道门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
国朝要灭道门,不仅仅只是忌惮会引起大乱,定武绝非没有魄力之辈,他真的不知道,这般拖下去流脓生疮,到最终被这伤口给活生生耗死,还不如一刀斩去毒肉,即使疼痛,却总还有一线新生指望的道理吗?
不,定武很清楚,只是清楚归清楚,一日没有到非挖不可的地步,一日就下不了这个注定会痛彻心扉的决心。
而且要动道门,也不止是会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当年圣祖爷开国,道门一百零八山可谓汗马功勋,圣祖爷亲自分封名山圣地,又令天下传扬其功德,令道门早已深入百姓人心。
所以要动他们,首先师出有名是必要的,如今明王既然已经动了先手,虽然在定武看来依然鲁莽,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
只能拿定心思,若道门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国朝动手,把这出师的名头给了他,那他便也只能忍痛割肉一博个将来了。
只是让他惶恐不安的是,这件事将会走向何方,他完全心中无底。
陛下究竟只是想借明王的实力逼出道门亮出深藏的一道道底牌?
还是真的只是借道门让明王于磨难中更快成长,同时也看明王的底牌,究竟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能消磨道门到什么地步?
还是当真寄望于明王,能够如灭了竹叶门一样,逼得道门真的无路可走狗急跳墙,举起谋反大旗,陛下举刀一举割下毒瘤!
张邦立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陛下要让国朝避免与道门冲突,让国朝尽量保存实力的同时,画一个圈圈,将明王与道门放进去,让他们斗,斗到翻天覆地,都到底牌尽出,斗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斗到国朝认为能出手的最恰当时机就最好了。
张邦立明白这一点,他也只能去这么做,可他不知道的是,如此惨烈斗争之下,谁能保证明王殿下不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可能下突然败亡?
这对张邦立而言,是一个烫手山芋,很显然,陛下都没有把握,所以一句,让他张邦立去看着办。
出了问题,自然便是他张邦立的责任。
张邦立为定武尽忠,他愿意背这个黑锅,也不是第一次背这种黑锅。
可愿意是愿意,心中又如何能不怕?
如何能不想?
若真害了明王,这一次可不比上次明王必死局面,说不得什么时候定武念起明王,父子之情浓时,他的死期就到了。
便是明王不死,将来归朝,毫无疑问,无人可挡其威势,他张邦立一次两次将明王往死里逼,若真如此,张邦立能预见自己的下场,不,是自己全族的下场……
…………
……
不管怎样,张邦立还是得去做!
并且接下来他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会很忙,因为这件惊世骇俗的事会随着每一分钟的蔓延,而传遍天下所有势力人的耳中。
天下所有有资格关心此事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都会很忙,所以张邦立只会比他们更忙。
他走了,定武却仍在房间里坐着一动不动,低垂着眉梢,沉默不语,眼中似有千般情绪在闪烁。
良久,他身形后靠,躺在椅背上,望着远处,嘴角轻声低喃:“皇儿,身在天家,身在这乱局……”
脚步声轻响,有内侍站在门口,请示:“陛下,已是正午,您该用膳了!”
定武这才察觉一转眼,便已至正午,窗外不知何时白雪已停,有一轮白日正当空而照。
定武站起身来,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轻声问道:“皇后可曾回宫?”
内侍轻声禀道:“已然回宫!”
定武眼神微动,起身走到了窗户边,又轻声问道:“朕走后,那边如何?”
内侍没有抬头,却轻声将那边发生的一切讲述清楚,不偏不倚,不站任何角度,只是描述事情经过。
定武始终未出声打断,听到兰妃被罚跪,掌嘴,他皆只是望着窗外。
后来听到皇后与九皇子的对话,他则眼神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反应。
只是在听到皇后处理安华郡主的事之时,他才想了想,轻声问道:“皇后赐了钗子,并且让安华刺绣?”
“是,娘娘走后,安华公主晕倒了,已传太医看过,只是受了惊,无甚大碍,娘娘怜惜郡主体弱,重赏了珍药,让人先送回府去了,并交代太医随行,一定要调养好郡主的身体再回来复命。”内侍这次多说了几句。
定武缓缓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他不知道说什么,安华吓晕,他如何不知是因那刺绣,这丫头才多大,身在皇家,养尊处优,刺绣或许是会的,但要说比肩名家……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一片孝心,而且底下那一众宗亲又有何人当真是如他们所说,那般千辛万苦为自己寻贺礼的?
这的确可以让郡王府不敢再追究被打一事,但终究经此一事,郡王府必定要心生不满了。
可定武却什么也没法说,他看出来了,皇后已经摆明了态度,多年不出来,今个上午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谁若是再敢打林素音的主意,她绝不罢休。
说实话,定武心中不舒服,很不舒服。
皇后重拾威仪,再陪坐他身边,与他共对天下,却非是因他之故,而是为了一个林素音,为了一个国贼之女,定武脸色阴沉下去。
“去,着人送兰妃回宫!”沉默半晌,定武终究未对皇后所做的一切,多置一言,只扬扬手,轻声道。
“是!”内侍应命。
“等等!”内侍刚要走,定武又道:“告诉她,近来国事繁忙,朕近期恐怕抽不出时间去看她,让她好好养病!”
养病?
内侍眼神微动,明白了,兰妃怕是要暂时受些委屈了,这虽不是冷宫,但养病,只能是静养!
但同样,养病嘛,总有病好的时候,陛下还是未将兰妃一棒子打死,只是为给皇后一个交代,将来恐怕兰妃还有出头之日,心中暗道,还是不能得罪,要隐晦留下些善缘才好。
心里想着,却不敢有丝毫表现,躬身应命而退。
…………
……
“恭喜陛下!”内侍褪去,定武重新坐下,正待提笔写些什么,却突然只闻前方下首一道声音响起。
定武并没有吃惊,他只是回头看向就站在下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的老者,似有些意外他竟然会突然主动开口,轻声问了一句:“哦?怎么说?”
“陛下膝下有明王殿下如此出众之人杰,不但修为绝世,更是心智超群,老道亦心生叹服之!”老者抬头,面含清淡笑意。
定武帝看着他的眼神,却是突然一惊,老者此刻那眼中居然不似从前那般淡定,定武神色凝重了起来:“皇儿还不过少年意气,行事尚且鲁莽,不知还需多少磨练尚可成才,阁下今日怎会对其如此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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