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一双手的几个指头已经冻成了紫黑色,有一个坏死的小指皮肉剥脱已经露出了骨头,詹题和董捕快夫妻,还有那几个热心的邻居,要上去帮忙背孩子,可冯氏却死死攥着儿子的手不放,也不理众人,在风雪中一步一挪往前走。那几个邻居只好从旁边和后面托着冯氏和阿大,陪着她回家。
冯氏走得很慢,她的一双老眼已经成了死灰色,花白的头发沾附着雪花,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她背上儿子的两条长长的腿从她背耷拉下来,一直拖到地上,在雪地里划出两道长长的印迹。
走到浮云堂门口,冯氏忽然站住了。
她慢慢转过头,望着紧闭的药铺店门,突然,她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了一丝生气,如果即将溺毙的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冯氏背着儿子摇摇晃晃艰难地踩上石阶,来到门前,慢慢弯下腰,好让儿子能伏在自己背上不掉下来,腾出了一只手,砰砰使劲拍门。
嚓一声轻响,她根已经冻僵坏死的小指折断了,一点皮肉连接着吊在半空,随着拍门而晃动着。
冯氏丝毫不觉,砰砰砰,又使劲拍了几下门。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护卫伙计成金和颜悦色眯着眼探出头,对那几位邻居说了句:“几位客官真早啊。”低头看见弯腰驮着一个半大孩子的老妇,身形觉得有些熟悉,但看不见脸,便弯下腰一瞧,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是你呀?哼!”
成金认出了冯氏,冷哼一声,咣当又把门关了。
冯氏拍门的声音更大了,喉咙里也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可是,这一晚上,她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只能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嘶嘶声。
好心的邻居帮着拍门,喊着大夫救命。
好半天,成金才打开门,冷冷对冯氏道:“你害得我们少爷还不够吗?又想来捣什么乱?”
冯氏想握拳举拇指恳求,可是她发现,她的右手三个指头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变成了紫黑色,只剩食指和拇指。握拳伸拇指的动作成了划拳的“四季财”。
她艰难地用手扶着门框,慢慢往地上跪,她张嘴想哀求,但是,嗓子只有沙哑的听不懂的声音,只见她干瘪的嘴唇不停蠕动,却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一旁的邻居忙着说道:“这位大哥,冯婶的儿子快死了,能不能请你们大夫救他一命啊?”
成金冷笑道:“她这种恩将仇报的人,我们少爷是不会给她看病的,还是趁早去别的药铺吧。”
好心的邻居们又说好话:“大哥,请先生出来看看吧,听说这位文大夫是个热心肠,他若愿意救命呢?你看孩子都不行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成金见这冯氏的惨象,又见阿大人事不知似乎已经快断气了,心也软了,便让他们等等,跑到后堂向杜文浩禀告。
这时天刚亮,杜文浩起床了正在和林青黛他们说话,一听这话,急匆匆跑到了前堂。林青黛等人不放心,也跟了出来。呼延忠和辛九娘两个护卫首领自然也带着随身护卫跟了出来。
杜文浩一眼看见冯氏那样,大吃了一惊,只见冯氏形容枯槁,目光呆滞,面色青灰,两只鸡爪一般的手的多个手指已经冻僵坏死成了紫黑色。而她背上的儿子阿大,已经人事不知。
一个邻居道:“文大夫,你行行好,救救冯婶这孩子吧。”
冯氏背上驮着孩子,弯腰侧着脸,喉咙里恳求着:“文大夫,你能有本事将剧毒的附子弄成没毒,连惠仁堂的两位大夫都不如你,你一定有本事救我儿子!求求你救救他吧!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德!”
这些都是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却成了喉咙的嘶嘶声,没人听得懂。
杜文浩顾不得去辨别她想说什么,急声令护卫将阿大从冯氏背上接下来,放在小床上。粗略诊察,孩子已经深度昏迷!急忙拿来金针刺穴救逆。
一边刺穴抗休克,一边问道:“他们怎么回事?”
“昨天上午,冯婶儿子突然腹痛如刀绞,求了惠仁堂大夫,说治不了,让抬去董捕快家祈求一位擅长治疗这种病的异人神医救命,冯婶在院子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哀求异人神医,但神医始终没有露面。”
杜文浩皱了皱眉,扭头看了看林青黛。见林青黛一脸茫然,显然没有得到这个消息,看来是负责蹲守的护卫没有上报这个情况。
冯氏见杜文浩在抢救自己的儿子,死灰般的两眼中露出了悲喜之色,合手连连作揖。
阿大微微醒转之后,杜文浩做腹腔按诊检查,又吃了一惊,这孩子症状跟董捕快和詹母的一摸一样!急性腹膜炎!难道也是吞金所致?他下意识有这种感觉。
不过他不能直接接受孩子动手术,要不会立即成为京城头号大新闻的。跟林青黛两人在厢房里低声商议,现在天已经亮了,不方便穿夜行服救人,两人商议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
杜文浩出来,对冯氏道:“你儿子这次得的是绝症,我也没办法。”
冯氏以为杜文浩记恨自己不肯施救,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只是跪着咚咚磕头,额头上鲜血淋漓,那两双已经严重冻伤的手不停地抽自己的耳光哀求着。
杜文浩皱了皱眉,说道:“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在这只能耽误了孩子的救治,我真的治不了他的病!不过,我可以指点你一条路,听说有人在大相国寺见过这位异人神医,你何不带了儿子去寺庙拜拜菩萨佛祖。或许菩萨显灵,让那异人出现,你儿子不就得救了吗?”
冯氏见杜文浩神情似乎不像是故意推脱,而是真治不了。伤心绝望之下,听杜文浩说有人在大相国寺见过那位异人神医,心中立即燃起了希望。挣扎着起身要去背儿子,可是双膝一点都使不上劲,竟然跪爬不起来!
杜文浩沉声道:“你自己已经严重冻伤,手指已经部分坏死,就不知道脚趾怎么样,还有膝盖,长期跪在雪地里,只怕双膝已经严重冻伤,你自己也要赶紧找大夫医治,否则不仅手脚难保,甚至还可能危及生命!”
邻居对冯婶道:“冯婶,你留在这求文大夫医治,我们送孩子去相国寺求医!”
冯氏死死抓着儿子的手不放,摇着头,嘴里嘶嘶连声,示意把她搀扶起来,邻居忙将她架起来的时候,冯氏的两脚已经伸展不直了。先前她全仗一口气强撑到这里,此刻再没有劲背起儿子,甚至没劲站直身子了。
杜文浩道:“不能背!要用担架抬!”转身吩咐伙计卸了一块门板过来给他们
邻居急忙帮忙把阿大放在门板上,抬着出门,另一个邻居弯腰背起冯氏,乱哄哄往大相国寺走。
大相国寺距离杜文浩的浮云堂药铺没多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大相国寺平时香火旺盛,不过现在天刚刚亮,没有人这么早来上香的,寺庙里只有几个和尚拿着扫帚哈着热气在扫雪,瞧见他们用门板抬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进庙里来,也不惊讶,因为生病来寺庙拜佛的人也不在少数,和尚们也见惯了,所以也不多问,继续扫雪。
冯氏他们来到大雄宝殿,把孩子放在佛像前,冯氏艰难地跪倒,朝菩萨作揖,用已经没人听得懂的嘶声哀求着菩萨显灵,让那位神医异人出现。
大雄宝殿里空荡荡的没别人,只有冯氏的哀嘶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忽然,佛像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很嗡,似乎捏着鼻子在说话一样:“都退出去吧!七天之后,会把孩子还给你,无论生死!”
冯氏如遭电噬,瘦弱的身子猛地一晃,心中的狂喜让她竟然能跪爬了起来,踉跄上前走了几步,身子一软,连滚带爬摔在了地上,又挣扎着跪起来,脑袋往地上磕着头,撞得青石板咚咚直响。
“快出去!还想救孩子的话就快走!”佛像后面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邻居急忙架着兀自不停磕头作揖的冯氏出了大雄宝殿,把门掩上,在门口等。过了一会,这才敲了敲门,没听到动静,一个邻居大着胆子推开一条缝往里一看,佛像前的阿大已经不见了。
邻居们急忙进殿里,四下寻找,都不见阿大踪迹,估计是那异人救走了。
邻居们出来告诉了冯氏。冯氏强撑的一口气为之一松,身子一软,仰面朝天,咕咚一声倒在了大殿前的青石板上,就此人事不知。
邻居们急忙掐人中,也不见醒。急着要送药铺找大夫。
可是,这些邻居昨天陪着冯氏到处求医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京城药铺大夫们恐怕没人愿意肯给这恩将仇报的冯氏看病,该送去哪里抢救?
几个邻居一商议,觉得还是决定抬到浮云堂去求求那文大夫救冯氏一救,那离得近,而且这文大夫看样子心肠好,刚才都好心提醒冯氏冻伤严重,或许愿意帮忙救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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