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接着对饮说笑,正说得开心,就听房屋四周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几扇窗户和门几乎同时被撞开了,长矛、刀剑一起伸了进来,指向两人。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手提鬼头刀,恶狠狠站在门口,鬼头刀一指杜文浩:“呔!好个大胆淫贼,竟敢拐带娘家妇女,冒充官爷?!还不立马跪下就擒!”
杜文浩很优雅地慢慢转过头去,瞧了一眼,只见那络腮胡身后,站着几个人,正是薛郎中和先前那病患的家属。另外还有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中年人。宋朝官服颜色,绿色是最低一等,九品至七品,为绿色。
杜文浩是五品,还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紫衣金鱼袋,自然不把这小小芝麻官放在眼里,而且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好心救人,反倒被人刀剑对着,还被人口口声声骂成淫贼,心里有气,将手中筷子一扔:“是那个王八蛋在这里大呼小叫,打扰老子喝酒的雅兴?还不滚了出去!”
“他妈的反了你!”绿袍官员大怒,以为长公主是被胁迫的良家妇女,对她急声叫道:“姑娘快躲开,待本官拿下这淫贼!上!”
捕快哗啷啷抖动铁链、枷锁和铁尺,就要扑上。
作为良家妇女的长公主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喝一声:“住手!真是反了!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这一声厉喝,把那几个捕快下了一大跳,下意识站住了。
络腮胡是县衙捕头,闻言一愣,原以为这女子是被拐带的良家妇女,听这话怎么不对劲,上下打量了一下长公主,问道:“你们是谁?”
“这位是御前正侍大夫!我是……”
络腮胡身边那穿着绿袍的中年男子没听完便哈哈大笑:“他是大夫?那老子就是王爷!”
络腮胡等众人都哈哈大笑。
杜文浩等他们都笑得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淡淡道:“鄙人正是御前正侍大夫杜文浩,这位,就是皇上的亲妹妹,秦国长公主是也!”
绿袍官员更是大笑,转头对薛郎中道:“你说的没错,他还真是疯到家了,连当今圣上御医杜大人都敢冒充,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
络腮胡捕头也笑道:“正是,那女的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类,敢冒充公主!照我看,肯定是一对**荡妇,狼狈为奸勾连在一起,就为拐带妇女幼儿。”
绿袍官员哈哈大笑:“没错!瞧他们这样,肯定是顺手的时候拐卖几个妇孺,不顺手的时候,便去青楼跑跑趟子,接两个客人赚点盘缠……”
就听呼的一声,长公主手中一物飞出,正中绿袍官员的额头。
绿袍官员哎呀一声惨叫,捂着额头晃了两晃,放下手一看,只见手心里全都是血,低头一看,地上一个酒杯,在地上滴流乱转。
绿袍官员大怒:“哎呀你这贼婆娘,敢打本官,当真反了,上!给老子上!把这对奸夫**绑了,脱光了吊一夜再说!”
杜文浩已经拉动下摆按钮,将身上软猬甲的尖刺展开,听这话立即甩开屁股下面的椅子,拉开了架势。心想只要不动刀剑,自己仗着软猬甲和林青黛教的分筋错骨手,对付这些歌捕快还是有自信的。
“站住!”长公主一声厉喝,手心一翻,手掌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盒子,“拿去,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几个捕快被她这架势怔住了,都站住了,转头望向绿袍官员。
房间里灯光很暗,那官员眯着眼睛瞧了一眼,嘀咕道:“什么鸟东西?”
长公主凤目一凝,把那绿袍官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心想这女子还真有点邪门,难道当真有什么来头不成?朝络腮胡捕头使了个眼色。
那络腮胡捕头手按刀柄,慢慢走上去,盯着长公主,小心翼翼从她手里取过那小盒子。又慢慢地倒退着回来,将盒子递给了绿袍官员。
那官员盯了一眼长公主,接过盒子,只见这盒子镶金嵌玉,盒面上是一只展翅盘旋的凤凰,不由大吃了一惊。凤凰这种神鸟图案,只有皇亲女眷才有资格使用,平常百姓不用说了,就连一品高官的夫人都是没资格用的。
难道这位衣衫褴褛的女子,竟然是皇亲?
绿袍官员感到嗓子眼发干,有些心虚了,慢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拇指大的印章。那印章的用玉竟然是极其罕见的凝脂白玉,伸手小心地取出,玉质着手腻滑温润,不用细看便知不是凡品。更是心惊。小心地将玉翻转过来,侧着身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瞧。
这绿袍官员上了年纪,有些老眼昏花,光线又暗,辨认了半天也看不清上面是什么。转头问那络腮胡捕头:“你来看看,上面刻的什么?”
络腮胡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倒也识得几个字,凑过去,一字一顿念道:“泰,泰国——,泰国长公主,之印?”
泰国?还柬埔寨呢!杜文浩忍俊不禁:“秦!那字念秦!‘秦国长公主之印’!这位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秦国长公主!”
众位捕快都吓得倒退好几步,手中的铁链、枷锁都放了下来,有几个甚至已经把狰狞的脸色换成了媚笑了。
绿袍官员手都在发抖,他只不过是这县城的一个典史,宋朝官制,外县的典史是未入流的末品官员,他平生长这么大,也只远远见过州县的知州,何曾见过皇亲国戚。
他两腿发软,便想往地上跪。
络腮胡捕头有点愣头青,歪着脑袋瞧了一眼长公主,怎么看都不象传说中的公主的样子,低声对绿袍官员道:“大人,他们敢冒充朝廷命官,自然敢冒充公主的了,说不定这公主也是假的。”
络腮胡这话立即提醒了绿袍官员,连连点头,不过,他到底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这种事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的,要不然,倒霉的永远是自己。转头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等县尉大人来,以辨真伪!”
原来,薛郎中等人跑到县城告发,先找到的就是这位典史,当时县太老爷、县尉等高级官吏正在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典史听说有人冒充朝廷官员,这可是死罪,一边叫人去通报,一边先带着捕快先赶来了,想抢头功。不料见面之后,人家拿出一个长公主的玉玺,他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他正没注意,听了络腮胡捕快这意见觉得甚好,既然对方有可能是真的公主和朝廷官员,绿袍官员说话客气多了,甚至还挤出了一丝媚笑:“两位,本官不知两位身份,这玉玺也不辨真假,得等县尉大人赶来处理。这之前只能委屈两位,暂时不能离开这间房子。这印章本官先留着,待会辨别之用。”
杜文浩倒是个好说话的人,想着人家也是听说有人冒充朝廷官吏,自然要来查看,说话行动粗鲁,也可以理解。当即拱手道:“好说!”
长公主哼了一声:“要是弄坏了我的玉玺,你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绿袍官员又是脸色一变,勉强笑了笑,手一挥:“他妈的都退出去!”待捕快又拱了拱手,将门拉上了。
长公主这才慢慢坐下,用手揉搓额头,皱着眉。杜文浩担忧地问道:“你咋了?又头痛了?”
“不是,吃了你的药,感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刚才被他们气着了,头有点晕。”
“等一会县尉来了,辨明了身份,你也别太责怪他们,他们毕竟也是职责所在。”
长公主狠狠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们那么辱骂我们,难道就完了?非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行!“
杜文浩见她恨恨的模样,也想到她身为长公主,家遭大难,本来就一肚子委屈一肚子火,加上这两日的苦难,偏偏还被人误会,又语出不逊,自然发火了。也不好再相劝。端着酒劝她喝酒,说一些开心的小笑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一招果然管用,长公主很快便高兴起来了。
两人正说笑着,听到远处传来噪杂的脚步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人抢进门来,一见他们两人,又惊又喜,咕咚跪倒磕头:“长公主!杜大人!可找到你们了!”
这些人正是长公主的几个贴身侍从。
他们身后跟着的绿袍官员,络腮胡捕快,还有两个身穿知县官袍和县尉官袍的老头,一听这话,都慌不迭跪倒磕头,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屋外捕快以及先前那摔伤的病人的家属,尽管没听清里面在说什么,见县太老爷都跪下了,知道里面这两人是大人物,捅到马蜂窝上了,吩咐跪倒,匍匐在地。特别是绿袍官吏和络腮胡两人,一边磕头还一边使劲扇自己的耳光,痛骂自己有眼无珠,冲撞了长公主和杜大人。请求恕罪。
长公主正要怒骂这几个随从,见他们神色憔悴,疲惫不堪,其中一个手臂还挂着吊带,想必找寻他们也着实用心了,当时也确是意外,怪不得他们,也就没再发火。
一问之下才知道,前天晚上杜文浩背着长公主暴风雪中走散了,这几个侍从在暴风雪中四处寻找,一个侍从还因此摔下山崖,把手给摔断了。
几个侍从找了一夜没找到,第二天又找了大半天,仍然没有结果,他们这才赶往附近县城,掏出腰牌表明身份,把这件事说了,要求当地派人搜山找寻。。
该县知县和县尉一听,秦国长公主和五品御医杜文浩杜大人微服狩猎,在本县境内遇暴风雪走失,生死不知,顿时吓坏了,正忙着召集民壮,准备联系当地驻军,动用兵士帮忙搜寻。
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典史接到报告说一个小山村里发现一男一女,那男的自称朝廷官吏,还说是御医杜文浩,怀疑是疯子假冒朝廷官员。这典史官太小了,没有参与县太爷他们商议如何搜山找寻,所以根本不知道真有这回事。一听有人冒充朝廷官员,便先带人来了。
县太老爷后来等听了通报,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莽撞的典史捅出大篓子来,一行人这才急匆匆赶来,还是稍稍迟了,好在长公主及时用公主玉玺表明身份,典史也不是个莽撞的家伙,没真正伤着长公主和杜大人。
长公主见众官吏伏地请罪,特别是先前冒犯自己的绿袍典史和络腮胡捕头,自扇耳光,已经鼻青脸肿,满嘴鲜血了,心中的气也消了点:“罢了!别打了。”
典史和捕快这才停手。典史从怀里将那枚公主玉玺捧着跪爬上前,双手递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见上面沾有典史自扇耳光粘在手上的鲜血,皱了皱眉,把玉玺放在了桌。
杜文浩呵呵一笑,拿过玉玺,用酒盅里的酒清洗掉上面的血,又用毛巾擦干,这才递给长公主。
长公主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接过玉玺,揣进怀里。
她回头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看见跪在后面的薛郎中,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长公主不由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指着薛郎中道:“你这老匹夫,我们只不过在你家借宿,银钱也没少你们的,杜大人是我皇兄的御医,天下医者第一人,见你庸医误人,好心提醒,要帮你诊治,你非但不领情,还诬陷我们,领官吏来抓我们,这是为何?你得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定禀告皇兄,将你满门抄斩!”
薛郎中吓得肝胆欲裂,刚才一直在磕头,额头都已经鲜血淋漓,当下跪爬几步,匍匐在地,连连磕头:“长公主饶命啊,草民是猪油蒙了心,见两位形迹可疑……,啊不,”薛郎中自己恨恨扇了自己几耳光,老牙都掉了两颗,花白胡子上都是血,“草民说错了,是草民有眼无珠,冒犯了公主和杜大人,还请看在草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恕了草民的这条狗命吧!呜呜呜”
长公主怒道:“我问的是,你到底为何举报?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薛郎中一个劲磕头,头昏脑胀之下,哪里还能说得半句话。
县太老爷到底是久经官场,当时任职也进京面圣,见过一些大官,所以还能沉得住气,当下磕头道:“长公主,微臣有言进谏,不知当讲否。”
“说罢!”长公主板着脸道。
“微臣不敢。”
“罗嗦什么!赶紧的说呀!”
“是。”县太老爷磕了个头,使劲咽了声口水:“这件事,要怪只能怪新法的保甲制度。”
长公主一愣,望了杜文浩一眼,杜文浩也有些奇怪,这件事怎么扯上王安石变法了,插言问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了。”
“是。新法《畿县保甲条例》有云:‘若本保内有外来行止不明之人,并须觉察,收捕送官。’否则,当治以不察之罪。薛郎中这是按照规定行事。实非得已啊。”
杜文浩中学学历史的时候,历史老师曾经详细讲过王安石变法,他知道王安石的变法中的保甲制度,其中一个内容就是把民户按十五编成保甲,并恢复了什伍连坐制度,相互之间有举报的义务。
不过,他不知道王安石这保甲制度,比以往的连坐还要严厉,听了县太老爷这话才知道,王安石的保甲制度还有这么一条规定:一保之内,来了值得怀疑的陌生人,也必须举报,扭送官府,否则也要治罪。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他也就明白了为何这薛郎中要去举报他们了。换成自己,说不定也只能这么办。谁叫自己说话吞吞吐吐,还冒冒失失自称是皇上的御医。御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小山村里,还带个美貌女子,的确让人怀疑。
所以,这件事要怪就得怪王安石变法的这个变态的保甲制度。
薛郎中身后一个老者也鼓起勇气跪爬上来,磕头道:“草民乃本村里正,有言进谏,不知当讲否?”
长公主没好气道:“区区里正,还拽什么文,有话赶紧说了!”
“是,薛郎中性本善良,三年前其保邻家来了某亲友,住了些时日,后来邻县捕快赶来,将其缉捕,方知这亲友乃贼匪。薛郎中等一保数十口,俱遭连坐,或死或流徒。薛郎中也遭连坐,被判徒三年,因其年迈,准予赎刑。砸锅卖铁交了巨额赎金,这才免于牢狱之苦。所以薛郎中是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慢说薛郎中,村中民众,只要见有外人进村,莫不心惊肉跳,亲友来客,都瑟瑟然畏如虎狼,生怕是潜逃犯事之人,连累了身家性命呀。”
说罢,里正声泪俱下,匍匐哽咽,无以为续。
长公主对王安石变法不敢兴趣,她也不关心其中的什么规定,不过听这里正说的倒也情有可原,脸色稍稍缓和,望了一眼杜文浩,意思问他怎么办。
杜文浩知道朝廷对变法现在是争执得不可开交,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坚决反对变法,由于朝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反对派的势力越来越强,皇上现在对变法的态度也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坚定了。但是,新法毕竟还没有废止,依旧有效,杜文浩也不敢随意评价。温言道:“薛郎中也是无心之过,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所谓不知者不罪,就饶他这一回吧。”
薛郎中哭着对杜文浩连连磕头。
长公主这才挥手道:“既然杜大人这么说了,就饶了你。
冲撞冒犯长公主,属于十恶不赦中的大逆,是死罪,要满门抄斩的。薛郎中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听了这话,顿时如溺水之人踩到了岸边,真可谓感激涕零,声泪俱下:“草民……,草民叩谢长公主恩典……!”
长公主道:“行了,都出去吧!出去!”
其余人都急忙磕头,倒退着退出了门外。
可就在这时,就听门外哭声大作。长公主怒道:“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
一个老头跪爬进来,却正是那老里正,磕头道:“是……,是先前求治薛郎中的那家人,伤情加重,命在顷刻了。想请杜大人……”
长公主怒道:“他们不是不让杜大人医治吗?不是就信那姓薛的什么山野郎中吗?连当今圣上的御医都不看在眼里,管他们作甚!赶了出去!”
“是是!”知县磕头,转身要出去。
“慢着!”杜文浩把他给叫住了,扭头对长公主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们,单纯从医者角度看,我太年轻了,还不足以让别人产生信任,从制度角度看,这些人告发我们,只不过是按照新法的规定行事,也怪不得他们的!”
“你倒是个滥好人!”长公主白了他一眼,“那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好了。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杜文浩知道这长公主负气了,凑过头去,低声道:“长公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
长公主也就是句负气的话,先前她还劝杜文浩想办法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好给这人医治,此刻不让杜文浩医治,只不过是因为恼恨他们的行径罢了。听杜文浩这句话,一腔怒火顿时消了一大半,想了想,的确,不该把怒火发泄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也情非得已。当下嗔道:“那你给他治好了!”
杜文浩微微一笑:“长公主发话了,快把病患抬进来吧。”
这村的里正急忙把话传了出去,很快,门外那几个伤者亲属把伤者抬了进来,先前让杜文浩走开的那中年人,一脸惶恐,磕头痛哭道:“杜大人,草民瞎了眼,恳请杜大人救救我家兄弟,草民得罪了大人,愿意自毁双眼赔罪!”
说罢,把两只手指放在眼珠上,作势要扣自己眼珠。
杜文浩忙道:“行了!不就是治病救人嘛!活人还没有救好,你们就别捣乱了,我要你们眼睛作甚。我早就说过愿意帮你们治的。抬过来吧,让我看看!”
几个人急忙抬了一个门板进来,上面躺着那壮汉,胸口的夹板已经脱掉了,可看上去已经气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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