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绛抬袖袍抹了抹眼泪,显然神情激荡,话语微微有些哽咽:“云帆兄,你就不要客气了,皇上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老朽,若不是云帆兄在皇上面前美言,力荐老朽为帅,还保荐老朽兼任成都府路提举常平司,老朽此刻还在定州酒馆里买醉呢。”
原来,宋神宗任命韩绛为西征大将军之后,又任命杜文浩为雅州勾管官,在他眼里,杜文浩在雅州的改革比韩绛收复失地更为重要,毕竟,对付吐蕃一个小小部落,对宋神宗而言压根就没放在眼里,他更希望看到杜文浩改革能有成果,他对大宋此刻的积弊已经无法忍受了,而王安石的变法又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他总想变,现在,就把希望寄托在杜文浩的边疆试验田改革上了,所以把韩绛找了去,故意跟他透露这次提拔他的原因,是因为杜文浩的保荐,同时还任命他兼提举成都府常平司。
成都府路常平司提举,是负责整个成都府路的常平仓最高领导,杜文浩雅州勾管官,也是他的下属,宋神宗一番话的点拨,让这位上司反倒跑到下属家里来登门道谢,为的就是他这位上司的官职,是杜文浩这位下属保荐的。
杜文浩尽管不知其中内幕,但是从他话语中已经猜出了个七八分。也顿时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很显然,宋神宗想让自己在雅州的变法有一个良好的环境,他知道,韩绛是王安石的人,是变法的中坚力量之一,但在王安石罢相之后,他也遭贬到了地方为官。有这样一个支持变法的人做自己的上司,而且在皇上的故意安排下,让这个上司感激自己,那就不会阻挠、干涉自己的变法了。这一点宋神宗或许已经明示或者暗示提醒了韩绛。
果然,韩绛老泪一抹,起身抱拳道:“云帆兄,圣上已经说了,你会在雅州实施新的变法,让老朽全力支持和配合你。老朽明白,老朽一定会当好你的后盾,保障你变法得意全面彻底的不折不扣的实施!”
杜文浩很是高兴,起身抱拳道:“如此多谢子华兄了!”心中暗想,皇上还真是圣明,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自己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别让人家失望。又问:“将军已经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韩绛道:“皇上圣命,是后天出发。军情紧急,大军要星夜兼程赶往成都府路,云帆兄拖家带口,倒没必要跟着大军如此辛劳赶路,反正大军到了要先收复雅州,清扫残兵,整顿恢复当地秩序,逃难的民众返回家园,算算最少都得一个月,所以,大人可以随后慢慢前行就是。算着日子差不多秩序恢复了赶到。便刚刚好了。”
杜文浩笑道:“如此甚好。不过,圣命让我随大军出发的呀。”
“所以你们明天得跟着我们出城,出了城之后再分开走,皇上也没说咱们不能分开走啊,这样也免得家眷旅途太过劳顿了。”
“还是子华兄想得周到。多谢了!”
韩绛捋着花白胡须乐了,想了想,又道:“大人举家西进,又没有随身亲兵护卫,这一路西行,旅途安危是件大事,嗯,这样吧,老朽把后军五千禁军留给大人统领,我带前军和中军先赶去征剿番军便可以了。”
杜文浩道:“这行吗?”
“没问题,西山部落整个人口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加起来不到五万,轻壮番军充其量不过一两万而已,且都是乌合之众,我三万五千大军,装备精良,讨伐区区西山部落番军,已经是雷霆之势,定能手到擒来,荡平贼寇。再说了,后军本就是预备队,不到万一,是不投入作战的。留给你护卫,正是适当的安排。”
杜文浩又谦让了几句,韩绛始终坚持,杜文浩没法,只好答应了。
送走韩绛之后,杜文浩兴致很浓,又把庞雨琴、雪霏儿、林青黛叫来,喝了个大醉,这才尽兴而散。
第二天一大早,杜文浩就起身了,这是在京城最后一天,该拜访辞行的,今天得都办了,第一个要见的,当然就是太皇太后。
他乘轿来到皇宫,下了轿往太皇太后宫里走,埋着头想着心事,到门口,没注意焦公公迎面走了过来。
焦公公手持拂尘,见杜文浩埋头走了过来,便立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他走近。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杜大人,想什么呢?”
焦公公突然大吼一声,着实把杜文浩给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焦公公,便笑着上前道:“焦公公,站在门口做什么?把我给吓得,真是不该啊。”
焦公公嬉笑道:“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等你上前问问你,兴许还能开导你几句呢。”
杜文浩大笑,拍了拍焦公公的肩膀:“还是公公体谅我哦,开导开导也好,只是怕耽搁了公公的时间不说,我这个榆木脑袋也未必可以开窍哦。老祖宗召见,我也正想跟老祖宗辞行,所以深夜来了。”
焦公公双手一拱,微微躬身说道:“杜大人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对了,还没有来得及恭喜杜大人呢,四川咱家曾经陪着皇上去过一回,那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最重要的是……那是出美女哦!”焦公公神秘兮兮地说道,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笑容。
“哈哈哈,那我可是有眼福了。”
“不要光看,喜欢就娶进门来,你要知道女人只有是自己的,那才是最保险的。”
杜文浩轻轻地推搡了一下焦公公,大笑道:“看不出来焦公公……啊…….哈哈哈……”
焦公公戏谑道:“咱家可是只能看看喽。”
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大门,杜文浩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知道太皇太后又在给她的花圃添肥料了。
焦公公凑到跟前小声说道:“老祖宗又在花圃旁边开了一块菜地,最近兴趣正浓,种了一些时令的菜,昨天才给菜地施了肥,杜大人来的是时候哦。”
“难怪呢,还是老祖宗勤快,自己种的菜自己吃,那味道可是不一样呢。”
“可不是嘛!老祖宗也这么说,走吧,这个时候我们直接去菜地她应该正在那里呢。”
杜文浩随着焦公公来到花圃前,果真在一旁开了一块不小的地,至少有三、五分的面积,菜地里有一些翠绿的小苗长势不错,不过就是味道实在有些大了。
只见太皇太后头顶一个蓝布边儿的扩边草帽,一身短装,裤脚挽到膝盖的位置,一手拿着一把锄头,不过这个锄头比一边乡间所见的锄头要小一些精致一些,正站在菜地边不知给一旁的太监宫女们说着什么,谁也不敢捂着鼻子,只好躬身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老祖宗,杜大人来看您来了。”焦公公走上前大声地说道。
杜文浩赶紧上前施礼问安。
太皇太后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朝着杜文浩招了招手,杜文浩饶过一旁的水渠快步走到了太皇太后的身边。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杜文浩,道:“来看老祖宗最后一眼?”
杜文浩赶紧说道:“老祖宗什么话,您现在身体这么好,一定会千岁千岁千千岁的。”
太皇太后爽朗地大笑几声,道:“活那么老讨人嫌呢,你能记得走之前来看看哀家,哀家就已经十分高兴了,都准备好了吗?需要什么就说,别离开了买不到后悔。”
杜文浩应诺着,见太皇太后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便示意一旁的太监地上一块干净的汗巾给自己,然后双手奉上。
谁想太皇太后却将自己的头探到杜文浩面前,笑着说道:“你给哀家擦擦就是,手脏着呢。”
杜文浩一愣,一旁的焦公公赶紧在背后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后背,他这才回过神来,小心地用汗巾将太皇太后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地擦拭干净了。
杜文浩说着将汗巾交给一旁的太监,扶着太皇太后:“老祖宗,你一定要记得每年的春秋两季吃微臣给您开的药,不要间断了,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你什么都好,就是唠叨!”太皇太后假装沉着脸嗔怪道。
焦公公则笑着说道:“老祖宗,你现在嫌杜大人唠叨,以后天各一方,想听他唠叨都不容易了。”
太皇太后笑了,示意到一个凉快的地方说话。
一行人等走到不远处的凉亭坐下,几个宫女赶紧奉上茶水。太皇太后道:“说的也是,这宫里太医院百来号太医,哀家只信你了,你一走,我找谁给哀家看病啊?”
杜文浩给太皇太后地上一杯茶水,道:“老祖宗的身体硬朗着哩,平日里多加注意不要受凉,不要乱吃东西,哪里还需要看什么病,若真是想微臣了,一封信微臣便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看您便是。”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紧紧地握着杜文浩的手,慈爱地盯着他,道:“此去路途遥远,加上还要带上家人,够你辛苦的了,在这里,你没有当官从政的经验,凡事要小心为上,皇上看好你,让你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任职,哀家也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就留下你,你自己要有分寸才是。”
杜文浩一阵感激,面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在众人眼里是遥不可及的人上人,就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可是在自己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一个和自己相处久了有了感情的老人,舍不得这是实话,因为自己也是舍不得这位性情爽朗的老妇:“老祖宗您放心,我一定每年都回来看看您,给您带些四川当地的种子和好看的花儿回来。”
太皇太后重重地拍了拍杜文浩的手背,道:“好了,你去吧,还有皇太后和皇后那里,哀家就不留你了,去吧。”说着,扭过头去不看杜文浩了。
杜文浩鼻子一酸,声音有些颤抖,没有想到别离竟然会是这样的伤感,他站起身来深深地对着太皇太后的背影鞠了一躬,恭敬地说道:“文浩告辞,老祖宗保重。”说完,快步走下凉亭。
“杜御医,留步!”
杜文浩听见是焦公公的声音,这才停下脚步,偷偷将眼角的泪水拭去才转过头去。
焦公公疾步上前,递给杜文浩一个用帕子包着的小包,道:“这是老祖宗让我交给您的,她人老了,禁不起离别的伤痛,不留你,也是因为怕伤心,您别往心里去。”
“公公什么话,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只是我心里也难过。”
焦公公唉了一声,将东西交给杜文浩便转身走了。
杜文浩出了太皇太后的寝宫,这才将包打开,只见里面放了一对镯子,都是金质,一只上面雕刻着龙,一只上面则为凤,雕刻的手艺十分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工匠之手。
镯子下面压了一个小纸条,只见上面潦草着写到:“此镯乃哀家出嫁时陪嫁之物,吾甚喜,往文浩珍之。”
杜文浩看罢,不禁眼眶都湿润了。
少鞠宫内。
皇太后大概已经知道杜文浩会去,礼物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箱子放在大厅里,长公主坐在皇太后的身边,今天没有穿着短装,她身穿淡蓝色丝织曳地长裙,轻舒广袖,领边和袖口是较深的湖蓝色,细看有浅浅的流云纹。披着纯白而且半透明的薄纱,挽着雪白的飘带。青丝如云,并无许多珠玉装饰,只有一朵素洁的玉簪花插在发际;斜插一支银簪,垂下几缕流苏。神情有些落寞,双手手指间缠绕着一根香帕,微微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文浩,哀家也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不过是一个路上可能用的上的东西,你去了四川,一切都需打理,所以本宫让人给你备了一些可用的东西,虽说不值什么钱,但也是哀家的一点心意。”
杜文浩这一路的心情都很沉重,大家对自己的好,让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之外,更多的是则是感动和感激,没有人拿着架子高高在上和自己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一些最朴实的语言,但也最能让自己心情激荡:“皇太后处处想的周到,令微臣不胜感激,微臣口笨嘴拙,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皇太后微笑着,道:“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知道你要走,大家心里都很难过,昨日在太皇太后那里,皇后还哭了哩”
杜文浩连连点头,不知怎么说才好,一旁的长公主则起身走到杜文浩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善女红,知道你要走,便叫母亲教我秀了这个香囊,囊中的花草也是平日里自己所摘,积攒下来的,东西绣得不好,让你见笑了,请收下权当做个留念。”说完,不等杜文浩接过,直接扔在了杜文浩的怀里,快步地出了大厅离开了。
杜文浩傻愣在那里,这个长公主送什么不好,送自己这个东西,只有给情郎才送这样的东西的,难道……
他不敢往下再想,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皇太后见到杜文浩这般神情,便道:“她也是不知道什么好了,就当是她的一个心意,你收下便是。”
“多谢皇太后和长公主,微臣一定好好的保留着。”说完,杜文浩小心地香囊装入袖中。
“皇太后,您的身体切忌不要受凉了,因为您的身体最是不能再受凉,不管哪个季节都是不能再冲凉水澡了。”杜文浩叮嘱道。
皇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哀家记住便是,方才皇后宫里来人说,如果你来了,记着叮嘱一句,请你去她那里吃饭,已经备好酒席了。哀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不留你了。”
杜文浩赶紧起身躬身告辞。太后也站起身来,走到杜文浩身边,像是叮嘱自己远行的孩子一样,道:“这个季节听说雨水颇多,家眷一路不要太过劳累,不过是任职,不要仓促,安全最好,到了还是给太皇太后和我们报个平安,别让大家担心便是。”
杜文浩一时语哽,只知点头了。
从皇太后宫里出来,杜文浩见宫墙内花红柳绿,宫墙外却萧然落寞,不禁悲上心头,不由低声哼唱起从前大学时常常唱起的一首流行歌曲。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忘记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尽头……”
果真,在隆佑宫里,杜文浩当真举杯浇愁,除了皇后自己,朱德妃和喻鸽儿也叫来一起作陪,席间,大家心情都不好,关起门来,你一杯我一杯的,不一会儿,几坛子陈年老窖就见了底。
“杜……杜大哥,呵呵,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才是,这个时候应该有人作诗一首,有酒有诗才圆满了。”喻鸽儿的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笑中带泪,模样楚楚可人。
“喻鸽儿说的是,德妃做一首,我有些醉了,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皇后微醺,这些后宫的妃子里就数她的酒量最好了。
朱德妃点点头,头上的珠钗也跟着一摇一摆的:“行,我说了一首,文浩也说一首,就当送给我们三个。”
皇后和喻鸽儿附和都说好。
朱德妃想了想,道:“相距在心不再缘,离愁别恨装欢颜。红酥细手斟满酒,绿柳柔条把春盘,樽前泪眼遮不住,酒后朦胧晓风残。雕鞍无心山水色,仍觉六月夜深寒。”
缘即如风,来也是缘,去也是缘,未得亦是缘。
此诗说的甚好,将大家的心情都说了进去,只是有些悲戚了。杜文浩这样想。
“哥哥,你也来一首。”喻鸽儿说道。
“我哪里还想的起什么诗词来,酒入愁肠,心里便之后惆怅了。”杜文浩漠然说道。
皇后叹气道:“杜大人说的是,若是想不起就算了,也给我们留个念想,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再说给我们听。”
朱德妃凑到杜文浩耳朵边小声说道:“说一首吧,什么都好,不要扫兴才好。”
杜文浩听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了纳兰容若的《采桑子》,信口吟道:
“深秋绝赛谁相忆,
木叶萧萧,
乡路迢迢,
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
不为登高,
只觉销魂,
南燕归时更寂寥。”
此词吟罢,众女都低声饮泣了。
……
杜文浩从皇后宫中出来,他有些醉了,嘴里还有淡淡地酒香。他感触颇多,想了很多,但却不曾吐露,这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让杜文浩心情十分的沉重,他仰天想要大喊一声,却只是轻叹,脚步有些漂移。
他想到了自己的小妾怜儿,他要去冷宫看看她。尽管这是陈美人当初赏赐的女子,没有多少情感在其中,但毕竟是自己的同床共枕的女人。
他摇摇晃晃来到了冷宫。
这个寝宫,还比不上一间普通的农舍,里面冷冷清清,房屋破旧,屋檐下到处都是蜘蛛网缠绕,院门虚掩着,门口放了一个笤帚,门前却到处都是落叶,看来有些时日没有人来打扫了。
门口看守当然认识他,躬身施礼,忙不迭开门让他进去,甚至都不问他来作什么。
杜文浩走进门去,院子里空无一人,东风不时将地上和石桌上的落叶吹起,然后飘然落下,院中唯一的一株不知名的花开的还好,大红的花朵肆意地在风中摇曳,突然,咔嚓一声,杜文浩抬头一看,只见院中核桃树上吹落一个干枯的树枝下来,正好落在杜文浩的脚下,枝桠上还有两个已经干瘪的未成熟的核桃牢牢地依附在上面。
“陈婆!”杜文浩站在院子里朗声一喊,只见房间马上就打开了。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婆快步地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站在门口看了看,继而开心地笑了,走下台阶,躬身说道:“老奴就说除了杜大人,谁还会记得我们呢,赶紧进来吧。”
杜文浩瞧着陈婆不禁心疼,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她仿佛老了许多。
两个人进了房间,房间里打扫的还算干净,不过就是太过简陋了一些,跟乡村房舍无恙。一床一桌两个凳子而已,再无他物。
杜文浩环顾了四周,发现房中并无他人,心一沉,莫非……,沉声问道:“你们娘娘呢?”
陈婆见杜文浩一脸疑惑,赶紧说道:“您往上看。”
杜文浩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坐在房梁上,正是当初美绝天下如今跟鬼厉一般的陈美人。(,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