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女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插着腰,在杜文浩他们两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还对杜文浩习惯性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扭动着腰肢,让开了道,随即,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脑满肠肥地一步三摇走了出来。正是鹿高县的周知县。
“你们要出典田地?”周知县拖长了声音问。
杜文浩和沈师爷畏畏缩缩站在一旁,低声道:“是!”把怀里几张田契拿了出来,双手呈上。这几张田契,是先前谢大夫来向杜文浩报告事情的时候,杜文浩出钱买下来的,是谢大夫儿媳妇娘家准备出典的土地。
周知县并不接,在椅子上坐下:“规矩知道吧?”
杜文浩一脸茫然:“老爷,什么规矩啊?”
“典期八个月,五分利,到期不赎,视为绝卖!”
“啊?”杜文浩真的有些吃惊,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典期一年,四分利吗?”
周知县把眼一瞪:“哼,那是秋收前的价了,现在都快立冬了,知道不?再过些日子到了寒冬腊月,还涨到典期半年,六分利呢!典不典随你了!快点!老爷还有事。”
杜文浩和沈师爷互视一眼,摇头道:“太……,太不划算了……,这样可……,可怎么活啊!”
周知县扶手一拍,厉声道:“两个乡巴佬,说要出典又不典,吃饱了没事来消遣本县吗?来人啦!把他们叉了出去!”
沈师爷忙道:“大老爷息怒,我们典,我们典!”
“哼!”周知县这才重新坐下,吩咐书吏写过契出典文书。
文契写好,签字画押,付了典金之后,周知县将那几张地契转身给了那妖艳女子:“喏,归你了!”
那女子惊喜交加,急忙福了一礼:“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忙把田契接了过去。
杜文浩对这周知县的无赖张扬简直瞠目结舌:“老爷……,这,这地小的还要赎回来的……”
“赎回去?嘿嘿,五分利,田里颗粒无收,你拿什么赎回去?你要能赎,就不用来这里了。哈哈哈”
正在周知县肆无忌惮仰天大笑之时,刑房书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老爷,出事了……!”见花厅里有人,又急忙住口。
周知县瞪了他一眼:“慌慌张张的搞什么?”
书吏凑过去,在周知县的耳边低声说道:“有两个妇人来状告捕头他们**民女,并将民女摔死!还说捕头他们已经认罪了,要大老爷您去才肯拿口供出来。”
周知县大吃一惊,拂袖而起,顾不得这边的事,慌慌张张出了门。
杜文浩和沈师爷两人忽视一眼,他们这一趟要的就是这盘剥百姓的出典文契。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也扬长而去。
周知县慌慌张张来到刑房,只见几个书吏在门口围着看一叠文稿,却不见有什么妇人,急声问道:“喂!那两个妇人呢?”
手拿书稿的书吏忙上前躬身道:“回禀大老爷,她们走了。留下了这一叠供词,据说是捕头他们的供述,不过是抄件。”
周知县一把将那叠书稿抓了过来,一目十行很快看了一遍,这书稿上不仅有黑脸捕头和长脸捕快如何**草儿不成,将其扔下楼摔死的经过,更有许多他们做的不可告人的黑幕。顿时脸色煞白,怒道:“为什么不留下那两妇人?”
几个书吏苦着脸道:“她们很厉害的,特别是那高个的农妇,手一挥,我们就跌倒了,再起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没影了。”
“饭桶!”周知县怒道,“捕头他人呢?”
“不见了,刚才我们去捕快班房看了。没人。”
周知县脸色更是大变:“立即派人给我满城搜!一定要抓到这两个女的!”
“是!”书吏答应了,急匆匆跑去传令去了。
周知县马上把他的几位师爷都叫了来,将那抄件给他们看了。
几个师爷面面相觑,其中负责草拟奏折的师爷躬身道:“东翁,这件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捕头的供述里,很多涉及府衙廖大人的,关系重大,得禀报廖大人才行。”
其余几个师爷也是频频点头。
周知县跟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之后,一跺脚:“备车!啊不,备马!老爷我要立即赶去府衙,向知府大人当面禀报!”
…………
静江府府衙。
廖贵兵一脸阴沉坐在当中太师椅上,两边的椅子上毕恭毕敬坐着衙门佐官和各县知县。
廖贵兵缓缓道:“刚才各位听了鹿高县周知县说的事情,有什么感觉?”
一时所有的官佐都不说话。
廖贵兵看向了张天宁。
张天宁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这件事还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把两个捕快的口供抄件给我们看,目的是什么不清楚。不过,小心撑得万年船,依卑职所见,未雨绸缪,得把事情处理在前面,该做的该处理的都要及时做及时处理。比如粮仓里那么多的种子,不行的话就先全部销毁了,所有的账本也都处理掉。”
张同知道:“张知县说的未雨绸缪这话对。但是也不能杯弓蛇影,若是把种子都烧了,来年拿什么卖给下面的?难道卖真种子不成?那朝廷赈灾钱谷只怕要大打折扣。必须有连续的天灾,这赈灾力度才够。咱们的计划也才能顺利完成。”
其他知县官佐也都纷纷点头赞同张同知的观点。
廖贵兵道:“是啊,摊子这么大,全都销毁时不可能的。不能因为两个不明来路的妇人的捣乱就前功尽弃。不过,张知县所说的谨慎处理也是对的,小心一点没错。周知县,你们要加大搜捕力度,一定要将这两个妇人抓到,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在事情搞清楚之前,各县的小账本都交到本官这里来统一保管,由你们亲自送来!所有种子也都装进常平仓里,混装在朝廷下拨的赈灾粮中。不过要做好标记,到时候别弄混了。府衙大牢里关的那些个捣乱的人,全部转移到军营里关起来。同时,这段时间各地要加强警戒,对陌生可疑人员要严格盘查。”
总官佐齐声答应。
数天后。
廖贵兵把自己的幕僚张同知叫来,问道:“怎么下面各县的小账簿一本都没送到?人也不见踪影?”
张同知也是一脸狐疑:“是啊,要不,卑职下去查看一下?”
“不用了!”
这句话却不是廖贵兵说的,而是从他们后面传来的,两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屋里已经多了一个黑衣人,手中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指着他们。
两人正要叫喊,那人手中金钱镖射出,两人闷哼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
廖知府和张同知醒来的时候,都惊呆了,不仅是因为他们身上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更因为屋里还有好几个也被五花大绑的人,却正是没有踪影的各县知县们。都是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四周靠墙站着一排的持刀护卫,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再往正中太师椅上一瞧,廖贵兵打了个哆嗦,顿时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当中那人,正是提刑官杜文浩!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师爷和两个妾室。
在杜文浩旁边的四方茶几上,堆着一叠账本,那些都是廖贵兵再熟悉不过的了。是各县的小账本,记载的都是各县见不得人的内部帐。其中还有一本,却是他们府衙的,上面记得东西一旦被朝廷知道,廖贵兵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结果会怎么样。
廖贵兵长叹一声:“杜大人,你这招引蛇出洞好毒啊!”
杜文浩冷笑:“对付你们这样的毒蛇,只能靠这一招。先告诉你一些背景,或许能帮你做出决定。——是我们的人秘密拘捕了鹿高县黑脸捕头和长脸捕头,把供词给你们,就是要让你们动起来,因为听说你这人生性多疑,你召集各县知县商量对策的会议,你当时不知道,我的妾室就在你们开会的大厅的房顶上,你的秘密和你的安排部署我们都知道了,所以,半道上把给你送账本的这些知县们分别一个个都请来这里了。他们都很配合工作,把问题都交代了。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本官已经一清二楚,现在需要看看你的态度,说不说随你。有个好的态度,对你或许意义不大,但却说不定能帮助你的家人减轻甚至免除株连之责。”
廖贵兵扫了一眼那些个垂头丧气的知县们,知道杜文浩说的是事实,又是一声长叹:“好,我说。这十来年里,我强令本府县农户只能从府衙够买种子,而我们卖给他们的,都是假种子。这样地里颗粒无收之后,便可以申领朝廷赈灾钱谷予以侵吞,同时,百姓地里没有收成,只能出售土地,我又规定不准私人兼并土地,只能出典给衙门。设置的条件很苛刻,基本上到期赎不回的,再将这些土地以各种名目侵吞。同时,我们在静江府和各县都开设了大量绣坊等各种作坊,招收卖掉了土地的这些农户做工。”
杜文浩冷笑:“你们这主意挺高啊,一方面可以可口侵吞朝廷赈灾钱谷,又能以超低价兼并大量的良田土地,让大量农民失去土地之后,又给你们的工业作坊提供需要的低廉劳动力。这比那什么‘圈地运动’还要狠毒啊。”
廖贵兵不知道圈地运动是什么,一脸茫然地望着杜文浩。杜文浩也懒得解释,拿起账本翻了翻:“你们这些黑账,本官都细细看了,真可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从你往下,所有的人都有好处,连衙役、民壮甚至仵作都有分红的甜头,难怪这些人都死心塌地追随你。把整个府县管理的铁桶似的,老百姓都没地伸冤去,也不知道伸什么冤,因为他们虽然猜到了你们在里面搞鬼,却不知道究竟搞了什么鬼。不过,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的,这不就遇到了吗?!”
刚说到这里,杜文浩忽然想起,自己这话不就等于说自己就是鬼吗,廖贵兵等人也听出来了,可是没人笑,没人敢笑。也没心情笑。
杜文浩咳嗽一声,说道:“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是衡州,本官知道你在静江府势力很大,将你们秘密拘捕之后,用药麻醉,一路运到了这里。本官已经下令衡州知府暂时兼任靖江知府,派出衡州捕快,在衡州厢军的协助下,将你们靖江府主要佐官都控制了,并释放了你们抓捕的所谓刁民,取了他们的证言,一并送往朝廷发落。”
廖贵兵等人听罢,都是全身瘫软,想不到这提刑官城府如此之深,计划如此周密。可惜多年经营的计划,就此覆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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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杜文浩带着庞雨琴等众女,还有沈师爷,在李浦等护卫的簇拥下,站在庐山秀峰之间,眼见处处桃花盛开,禁不住吟诵起白居易这首名诗来。
杜文浩侦破廖贵兵等人鱼肉百姓的一窝大案,报送朝廷后,宋神宗对这种贪官污吏最是痛恨,龙颜大怒之下,将廖贵兵等一干官吏,还有黑脸捕头和长脸捕快悉数凌迟处死。下旨将那些被迫出典的土地全部返回给原主,并拨专款钱粮赈灾,并无息发放青苗贷,增加放贷数量和期限,使当地百姓平安地度过了寒冬腊月。皇上还专门拨了专款抚恤被捕快逼死的草儿一家。当地百姓感戴皇恩之余,知道这是提刑官杜文浩的功劳,对他也是非常的感激。草儿的母亲和其他善良百姓,都在家里设香案把杜文浩当菩萨供奉,日日烧香祷告。
当然,皇上能如此处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沈师爷写的妙笔如花的奏折,让宋神宗全面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宋神宗对杜文浩的才能大加赞赏,太皇太后等不失时机地帮着说话,终于使宋神宗抛弃了对杜文浩的部分疑虑,下旨给杜文浩的级别提升为正四品,虽与其提点各路刑狱的提刑官还差一级,但与各路的提刑官已经平级了。但是,还是没有给他配齐提刑官下设的佐官。只下旨任命李浦为正六品昭武副尉。李浦也算有了些收获。
这之后杜文浩继续巡医,提点各路刑狱。
数月后。
腊月已过,春暖花开,杜文浩一路巡医,这一日来到了庐山脚下的庐州。
杜文浩沿途是要游山玩水的,庐山这样的名山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公事办完之后,照例带着家人游览名山大川来了。当然,与以往一样,这样的游览是不让当地官员陪同的,甚至不许泄露自己的行踪,要以一个平民的身份游玩,这样才能更有乐趣。
他们一路往上,过了秀峰,来到著名的开先瀑布前,这里就是当年李白写下名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地方。
杜文浩一番感慨之后,又拾阶而上。
走了没多久,忽然,林青黛惊呼了一声,站住了,呆呆地望着一处景色。
杜文浩有些奇怪,走到她身边问道:“咋了?”
林青黛指着远处山峰,低声道:“文浩,你看那山,怎么那么熟悉?”
杜文浩歪着脑袋瞧了半天,不觉的哪里熟悉,说道:“你以前来过庐山?”
“没有啊,不过,这景色我真的在哪里见过!”林青黛皱眉思索。
“是跟你以前见过的某处景色相同?”
“不是!”林青黛摇头道,“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样的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了。”
“是在画上见过吧?”杜文浩笑道。古代没有电影电视,又没来过这里,又不是跟以前见过的景色相同,那就只有图画上看见了。
林青黛眼睛一亮:“没错!就是在画上见过!——那羊皮卷里的画!”
“羊皮卷?”杜文浩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白衣社那什么圣物夹层里的绢画啊!我总觉得把这副画藏得这么宝贝,一定有他的目的,在把它装进去之前,反复研究过这幅画,所以记住了这景色。绝对没错,那幅画上的景色就是这里!可惜我已经把绢画缝上了,要不然取出来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不用对比,我相信你的眼睛没看错。”杜文浩抱着手望着那景色,“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了,嗯,就是这里。不过,这里景色是不错,但也跟别处没有太大的不同,没必要画进画里藏在羊皮卷夹层里吧?“
林青黛点头道:“就是啊,这羊皮卷是慧远法师的手笔,里面的东西应该也是他藏进去了,对了,我听庐州知州介绍说,那慧远法师当年曾经在庐山上修行三十年,而这幅画又是画的庐山景色,又隐藏如此隐蔽,其中必有蹊跷。”
杜文浩调侃道:“难倒这幅画是一份藏宝图?嘿嘿”
林青黛却没有笑:“完全有可能!要不然,他画着画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做什么?”
“有道理,好,咱们左右无事,就来找找看,东晋的这位大法师,把什么宝贝藏在这山峰的什么地方!”(,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