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卯时还有一刻钟左右,四名校尉将各自麾下的旅率、队正,轻轻推醒。众旅率和队正们,立刻推醒了麾下的伙长,然后跟后者一道,将所有弟兄从睡梦中拉起来,每人塞进手里一根黄莲水泡过的衔枚。
弟兄们将衔枚含在嘴里,刹那间,就在苦味的刺激下,困意全消。
随即,大伙默默地从备用坐骑上取下铠甲头盔,互相帮忙披挂整齐。待浑身上下的行头收拾好之后,又拉住各自的另外一匹坐骑,从马背上的口袋里掏出炒黄豆,轻轻递到了马的嘴巴前。
经过严格训练的战马,低声打了两个响鼻,然后轻轻伸出舌头,很快,就将加了盐巴的炒黄豆舔了个一干二净。马的主人又取出牛皮水袋,先自己喝了几口,然后再喂坐骑喝水。待人和马都不再觉得干渴,浑身上下的筋骨也恢复了睡觉之前的灵活。
“向后传,第一旅,拉着坐骑,整队!”副校尉张思安的声音,在黑暗中传了过来,不高,却恰好能被身边的人听见。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牵着一匹纯黑色的战马,缓缓走向了远处刚刚竖来一根旗枪。旗枪脚下,一盏带着琉璃罩的煤油灯,被唐塔小心地点亮。豆丁大的火焰,缓缓跳动,照亮很多人的眼睛。
“小声向后传,第一旅拉着坐骑,灯前整队。”回头又低低的喊了一嗓子,他的脸上,忽然写满了自豪。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突骑施人的匠奴。终日为了如何逃走而绞尽脑汁。今年,他却已经成了教导团的副校尉兼第一旅旅率,正准备带领着弟兄们,去掏葛逻禄可汗的老巢。
“小声向后传,第一旅拉着坐骑,灯前整队。”
“小声……”
低语声,在山丘后响起,很快,又被远处的流水声和蛙鸣声所覆盖。
除了被临时抽调走了杨成栋之外,第一旅的旅率和队正们,带领各自麾下的弟兄,互相小声提醒着,向旗枪附近集结。转眼间,就横成排,竖成列,人和马都站了个整整齐齐。
大伙留下来的备用坐骑,则被专门负责照看战马的辅兵拉开。山丘后,立刻变空了一大半儿。不多时,教导团的另外两个旅,也在第一旅临近的位置集结完毕,三竿旗枪一字排开,猩红色的战旗,在夜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河对岸,隐隐传来了几声战马的悲鸣。众人听得心中一紧,迅速用手握住腰间刀柄。然而,悲鸣声很快就平息,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各种不知名的昆虫,在星光下继续飞来飞去,翩翩起舞。
“葛逻禄人游牧为生,牲口在凌晨叫唤几声,很常见。”有人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紧张,小声嘀咕。然而,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风声,野鸟的叫声,水流声,甚至大伙身上的铠甲和兵器碰撞声,忽然都变得极为响亮,让大伙的心脏不停狂跳,呼吸也变得又粗又重。
“呱呱,呱呱,呱呱——”几声老鸹叫,忽然从河岸边传了过来,听上去极为怪异。
然而,笑容却立刻浮现在了张思安脸上。
老鸹是草原上常见的鸟,以野鼠、蛤蟆和其他的动物腐肉为食。但是,叫声如此单调和难听的老鸹,却肯定找不到一只!此刻发出如此难听声音的,也肯定不是真正的老鸹,而是曾经将老鸹叫声传授给教导团所有人的骆怀祖!
骆书记已经带着人游过去了,教导团今晚成功摸过过桥的把握,就有了八成保证!不但张潜,唐塔,车平,唐盖等人,心神也都大定。齐齐踮起脚尖,朝着遥远的小河对岸翘首遥望。
黎明将至,夜黑如墨,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们却坚信,骆怀祖就在对岸,正在用平素教导大伙的那些本事,将敌人脑袋一颗接一颗砸碎,如敲核桃!
“教导团,全体上马,准备过河!”校尉任五的身影,忽然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哑着嗓子,冲大伙挥手。
“上马,跟我过河!”张思安翻身跳上坐骑,将旗枪向河畔斜指,同时轻轻用战靴磕打马腹。乌龙驹受到刺激,打着响鼻,缓缓迈开了脚步。
战马打响鼻声,瞬间响成了一片。三百名教导团精锐跳上坐骑,跟在旗枪之后,就像狩猎的狮子般,扑向远处的河岸。
河岸附近,水声如雷,蟾蜍和青蛙的鸣叫声,沿着河道两侧传播,盖住所有嘈杂。
索桥两侧十丈之内,却没有任何青蛙和蟾蜍的叫声。与四周的喧嚣,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一只火把悄然落地,葛逻禄武士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满脸绝望原地打起了摆子。骆怀祖飞起一脚,将此人踹进木屋之内。随即,他自己也纵身扑入,手中量天秤奋力挥落,狠狠砸向距离自己最近一名葛逻禄兵卒的脑袋。
“砰!”倒霉的兵卒在睡梦中,脑袋被砸了个稀烂。血浆和脑浆同时迸射而出,喷了旁边的同伴满头满脸。
他身边的同伴睡得正沉,忽然感觉到有湿热的东西落在了脸上,本能地抬手去抹。骆怀祖的量天秤贴着此人的手肘刺下,干脆利落地刺断了此人的喉管。
“呼——呼——”喉管被刺断的葛逻禄兵卒拼命呼吸,却被自己的血浆呛进了肺部,憋得满脸青紫,圆睁着双眼死去。
骆怀祖手的量天秤从此人喉管处迅速拔出,想都不想,再度砸向第四名兵卒的太阳穴,速度快如闪电。
黎明将至,正是人最疲惫时刻。木屋内大部分葛逻禄兵卒都对近在咫尺的杀戮毫无察觉,抱着兵器背靠墙壁呼呼大睡。
第四名倒霉的兵卒,也被量天秤砸了个脑浆迸裂,一声不吭死去。骆怀祖脚步迅速移动,让开门口,同时扑向下一个目标,敏捷如地狱里跳出来的恶魔。
门口处,另外三名大唐健儿快步冲入,各自看准一名睡得懵懵懂懂的敌军,手起刀落,泼出三道耀眼的红。
墙壁上火把被人血润湿,火光摇曳跳动,冒出刺鼻的青烟。攻击得手的三名大唐健儿紧跟着扑向下一个目标,不敢做任何耽搁。
“啊——”惨叫声从隔壁的木屋中传来,令人惊心动魄。
不是所有大唐将士,都像骆怀祖这般身手高明。也不是所有的葛逻禄武士,都对危险缺乏警惕性。临近的木屋中,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已经有葛逻禄武士带头向闯进屋子内的偷袭者展开了反击!而木屋内狭窄的空间,又限制了更多的唐军进入,令他们迟迟无法锁定胜局。
骆怀祖所在的木屋,却不属于此例。因为动作足够快,也足够狠,在屋内休息的十名葛逻禄武士和兵卒,在清醒过来之前,就被干掉了九个。剩下最后一个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件事就跪地求饶,然而,他却只等到了一声冷冰冰的命令,“结果他,然后去帮另外两座木屋的弟兄!”
一句话决定了投降者的生死,骆怀祖转身冲出屋外。自己却不去给另外两座木屋内的弟兄帮忙,而是径直奔向索桥。
已经有十几名弟兄,在索桥前严阵以待。看到浑身是血骆怀祖出现,立刻让出一个位置,将他纳入保护范围之内。
还没等他将脚步站稳,一座木屋的窗子,忽然被利斧砍碎。两名身材极为壮硕的葛逻禄武士,紧随着芦苇和木头的碎片跳出窗外,不管屋子里正在与唐军拼命的同伴,拔腿直奔牵引索桥的粗绳。
骆怀祖与身边的弟兄们,自动分成两个小阵,快步堵住了两名葛逻禄武士的去路。后者红着眼睛,试图强行突破,手中利斧挥得呼呼生风。
半空中,忽然有一支羽箭悄然而至,正中一名武士的胸口。中箭的武士身体晃了晃,步履立刻开始踉跄。几名大唐健儿同时挥刀,在他身上砍出四五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如瀑布般流出,瞬间带走此人的性命。
另外一名武士被骆怀祖挡了个正着,浑身本事都施展不出来,大声咆哮着后退。跟在骆怀祖身侧的一名大唐健儿快步前冲,横刀斜抹。另外一名大唐健儿则斜向前错开半步,挥刀反削。葛逻禄武士挥动巨斧左遮右挡,挡住了两把横刀,却再也挡不住量天秤。被骆怀祖一秤杆敲在膝盖上,刹那间,左腿失去了力气,惨叫着栽倒。
几把横刀同时挥落,将此人大卸八块。“不要恋战,守住索桥!”骆怀祖嘴里发出低低的断喝,带头迅速后退。
负责守桥的弟兄答应着,陆续挪动脚步,再度于桥头严阵以待。下一个瞬间,又有两名葛逻禄武士放弃被堵在木屋中的同伴,翻窗而出,他们没等靠近索桥,就被对岸射过来的七八支羽箭同时射中,绝望地在血泊中来回翻滚。
一名武士从窗口探出身体,举起号角欲吹。一支羽箭和一支弩箭不分先后射中他的胸口,将他射得仰面朝天倒回了屋内。
牛角号落在窗外,被唐军的战靴踢出了半丈远。
先前跟在骆怀祖身后解决了第一座木屋内所有敌军的那伙弟兄,分头冲向了第二和第三座木屋,为同伴提供支援。大伙凭借绝对人数优势,从屋门和窗子两个方向发起进攻,将木屋中的残敌杀得自顾不暇,再也没机会威胁索桥。
“发信号,让对岸的弟兄过河!”确信弟兄们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桥头,骆怀祖果断高声吩咐。随即,用量天秤作为拐杖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气喘如牛。
“哇哇,哇哇,哇哇——”比先前好听不了多少的乌鸦叫声,再度于索桥前响起,令人头皮阵阵发乍。河对岸,立刻有乌鸦叫声相和,紧跟着,校尉任五骑着战马,晃晃荡荡走上了桥面。
张思安高举着旗枪紧随其后,再往后,是教导团第一旅的弟兄。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
稍远处,教导团第二旅、第三旅、亲兵团、朔方团,还有牛师奖专门派过来助战三百多名精锐,也如水流般向桥头汇集,手中的兵器,在漆黑的夜幕下,如繁星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