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潜心腹的班底中,如今不缺敢战之将,也不缺谍报高手,但能够充当谋士的,却只有张旭一个人。
所以,见对方说得郑重,他赶紧从桌案后走出来,抬手相搀,“伯高有话尽管直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谨慎。”
“并非在下谨慎,而是这些话,未必顺耳!”张旭笑了笑,顺势站直了身体。“所以,在下先给上都护和诸位提个醒。免得说过之后,大伙觉得在下狂妄无礼。”
“尽管说,张某洗耳恭听!”张潜知道自己肯定有哪些地方做的有失妥当,立刻满口子答应。
骆怀祖、郭怒、任琮、杨成梁等人听得好奇,也纷纷闭上嘴巴,坐直了身体。刹那间,整座中军帐内一片沉寂。
“上都护,你的英雄胆哪去了?!”既然已经成功引起了大伙的重视,张旭也不再多耽误功夫。冲着张潜轻轻拱了下手,直言相谏。
“英雄胆?”张潜听得满头雾水,本能地重复
“对!英雄胆!”张旭接过话头,毫不犹豫地强调。“想当初,你不过是五品军器少监,身边无一兵一卒,就单挑整个白马宗,是何等的胆大?!紧跟着,你又当面拒绝了安乐公主的拉拢,让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又是何等得威风?!我们那时候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背地里,哪个不对你暗暗挑一下大拇指?你动用师门秘法引来天雷,让那群放高利贷的家伙灰飞烟灭,长安城内,不知道多少读书人,为你把盏相庆!”
“伯高过奖了,那时候,那时候……”张潜被夸得脸红,讪讪地拱手。想要谦虚几句,却忽然发现,那时候自己的确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上都护请容在下把话说完!”张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摆摆手,继续朗声补充,“上都护想要做小学字典,子寿(张九龄)、子羽(王翰)、季明(王之涣)召之即来,甚至季翁和实翁,都亲自动了刻刀,可不是光图你能给大伙谋到一官半职,而是觉得跟你一起做事,心里头痛快,如饮醇酒!”
“而你,随后奋不顾身前往安西,凭着区区两百家丁力挽狂澜之举,更是让我等心折。等到你雪夜入叶支,力斩娑葛的消息传回长安,在下与牧南风等人聚在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都后悔当初没有像子羽、季明、纲经三个那样,主动去追随你的脚步。那些日子,长安城内,多少人痛饮狂歌,都说似你这般肆意行事,才不枉生为男儿!”
他说的这些,都是张潜以前做过的壮举。在场众人有的曾经亲眼所见,有的则曾经与张潜并肩而战,因此,一个个全都听得心头热血澎湃!
谁料,张旭忽然把语锋一转,沉声追问道:“大都护,当年你手头没兵没将,也没多少钱财,都敢横眉冷对安乐、太平两位长公主,都敢仗剑闯荡西域,从绝境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如今,你身边有虎贲三千,战将数十,还有偌大的家业做依仗,怎么做事反倒畏手畏脚起来?”
“这……”不但张潜一个人被问得愣神,在场所有将领,包括骆怀祖和郭怒,却都立刻意识到,他问在了点子上,个个眉头轻锁。
比起当年那个毫不犹豫扫两位公主面子,怀揣几枚手雷就敢劫持郭元振的张潜,如今的张上都护,的确变得有些过于谨慎!甚至可以说,胆子变得小了一大半儿!
眼下的张上都护实力再单薄,也不会比不上当初那个张少监!
当初那个张少监,明知道大食商行背后站的是太平长公主,都照扫不误。而现在张上都护,同样对着太平长公主,却选择了退避三舍!
“上都护,你到底在畏惧什么?”怪不得张旭刚才预先做了提醒,他是真没打算给张潜留一点儿面子。稍作停顿,就继续沉声追问,“长安城内,到底隐藏着什么危险,让你连一天都不想多停留?眼下局势再混乱,还能乱过当年的安西?当年你明知道郭元振摆下了鸿门宴,还敢深入虎穴,如今怎么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未战先怯?!”
“咳咳,咳咳!”张潜被问得额头汗珠滚滚,好不容易见到张旭有了停下来的意思,连忙红着脸拱手,“伯高说得没错,张某最近的确有些谨慎过了头。多谢伯高提醒,张某谨受教!”
这就是了解另一个时空历史的坏处了。李显没死之时,他知道各方势力做事多少都还要讲几分规矩,所以就有见招拆招的底气。而李显驾崩之后,他比所有人,都提前一步预知了大动荡时代即将到来,没有任何规矩可讲,所以就竭尽全力想要远离旋涡!
这种举动落在张旭等人眼里,当然就会觉得,他失去当年的那颗英雄胆。而当一位领军人物失去了胆色,就会导致整个团体失去进取之心。接下来,所有人前途都会变得黯淡无光!
“不敢,上都护言重了!”果然,张旭侧身避过他的道谢之礼,却继续不依不饶,“张某前几天刚刚说过,上都护已经自成为一派势力。张某既然投身于上都护麾下,自当尽心尽力为本派势力而谋。所以,张某不敢受上都护的礼。但是,上都护也切莫以一句‘谨受教’,便想敷衍了事。”
“需要张某如何改过,伯高尽管明言!”张潜抬手抹了抹额头,真心实意地补充。
既然决定抛开历史的羁绊,他就得先学会倾听这个时代人的建议。否则,自己想得再清楚,再完美,多少也会受到记忆中那些历史知识的影响。而张旭等人,却对李显死后发生的动荡一无所知,提出来建议,当然更符合当下的实际情况。
“上都护想过取李家而代之么?”张旭眉头挑了挑,问得单刀直入,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已经露出了几分传说中的顶级谋士风范。
“没有!”张潜想都不想,果断摇头。“不但没想过,也没那个实力。张某手头就这么点儿人,除了留在碎叶看老巢的,其余全都在这里了。”
“那上都护有何顾虑不可明言?”张旭早就猜到张潜没有谋逆的打算,或者相信张潜至少现在没有类似的想法,继续朗声追问。“上都护不说,我等又如何帮上都护出谋划策?上都护先前声言,让我等以保全本派势力的利益为优先,你却连先前在忌惮什么,都没告诉我等,我等又怎么知道,如何去做,才是所有人的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