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良药苦口
因为在文华殿之中做演示。
故而文华殿之中一片狼藉。
毕竟这泥了水了。要很多人收拾,但是朱祁镇也知道,他与杨士奇所谈,不管是什么内容,都不好让下面人听到。
朱祁镇就带着杨士奇来到一处偏殿之中。
似乎是书就是一种装饰品。
朱祁镇处理政务的几个大殿,不管是乾清宫,文华殿,武英殿,乃至文渊阁,都有不少藏书。
文渊阁本身就是藏书所在,大名鼎鼎的永乐大典,文渊阁之中就有一套。
即便是文华殿的偏殿之中处,也到底有不少书籍堆叠。
阳光透过窗户纸打在偏殿之中,似乎阳光之中,有无数细小的微尘在上下起舞,与这满室书香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味道。
两人坐定之后,朱祁镇说道:“先生,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给朕说说。”
杨士奇说道:“让老臣臣猜猜,陛下找臣,定然说是让于谦治理过卢沟河之后,总领河北治水,陛下想将宋以来的河北水患,在今日解决了。”
朱祁镇说道:“此事瞒不过先生。不过先生猜对大半,却有一点没有猜中。朕想做的不仅仅是治水。”
“于先生要总领河北水利,想要做成此事,自然是千难万难。所以事权必须统一,以朕看来,南北直隶大可不必设立,就借今日之事,河北设省,省治就在天津。今后户部就不要管北直隶了,即便是南直隶,朕也有意一分为二。”
朱祁镇这样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首先,他看不管,所谓六部直辖府县的模式。在他看来决计不可取。
想想就知道,六部直辖府县,说明这些府县,谁都能管,只会谁也不会管。所谓九龙治水。
所以,将河北省建立起来,有利于河北的治理。
而将南直隶分拆,更是有一点其他考量。
毕竟南直隶都归南京管辖,也让南京成为长江中下游事实上的统治中心。朝廷不得不派重臣镇守。
这种两京并重的姿态。
在朱祁镇看来,很不是味道。
可以有两个京师,但是却一定要有主从。南京的权力也太大了。
南京可以是大明广义上的南京,而绝对不能是长江下游事实上的统治中心,拆分这那南直隶,是非常必然的行为。
加强北京权威。
没有了南直隶的南京,虽然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的心意,臣了解。如果真能治理好北直隶水患,单单北直隶就能多开垦出数十万顷良田。”
“北直隶的富饶,朝廷就不用依靠运河了。”
朱祁镇听了,说道:“固然是先生知朕心思。此事虽然艰难,但是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堪称是我大明的郑国渠。”
“一旦河北钱粮大增,那么就可以就近支援大宁,开平,恢复漠南重镇。”
“瓦刺,何足畏惧!”
杨士奇说道:“臣今日想给陛下说的,就是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听杨士奇这么一说,心中暗道:“来了。”朱祁镇心已经暗暗提上来,严阵以待,各种说法,在心中过一遍又一遍,时刻准备着应对杨士奇的攻势。
杨士奇说道:“陛下,年少登基,想要建功立业,臣是知道的。但是臣想知道,陛下到底先做什么事情?”
“因旧港宣慰司来使,陛下筹谋开海,以至于南京镇守太监王景弘最近一直想办法运输军械往旧港。”
“旧港宣慰使施长安,在正统元年夺位之后,广纳海盗,与爪哇从来不和睦,这三四年以来,双方大小交战数次。”
“最多的时候,双方兵力超过三万之众。”
“也是因为朝廷在新安开港,旧港才能支撑得住。”
“陛下又因为大水之故,起意治理河北水患,如果让臣来说,中国水患之最,非河北,乃是两淮。”
“两淮年年洪水。早已不堪重负了!”
“今日陛下想治河北水患,他日不会想治两淮水患,长江也时有水患?陛下又当如何?”
“麓川之战,陛下决以讨伐,应对瓦刺,陛下决计一战,对奴儿干都司,陛下也常常令亦失哈宣慰,以至于为了女真部落,辽东与朝鲜闹得很不愉快。”
“陛下又因为京师治理问题,起意将小吏纳入朝廷体制之中,改变陛下所言之,官无封建,吏有封建之格局。”
“今日又有分省之意。”
“臣不敢说陛下不对,然天下千头万绪,有如乱麻,陛下欲以快刀斩之,臣恐天下烽烟四起,陛下求治太急,用事太繁。”
“老臣受太宗,仁宗,宣宗三代重用,今日不得不请陛下说清楚,陛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祁镇被杨士奇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
朱祁镇对朝廷很多事情,都看不过眼。
不用别的,任何一个人在朱祁镇这个位置上,都觉得不舒服。
因为习惯了,后世的行政体系。即便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样那样的毛病,而坐在皇帝位置上,似乎也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再加上外面有瓦刺蠢蠢欲动。
四方看似太平,但是各种隐患都在。
从大明开国以来,几十年的国力上升,或者说经济恢复性增长,掩盖了一切问题,但是而今,朱祁镇直觉的感受到,或许大明的经济还在增长之中,但是朝廷财力增长已经到了顶峰。
但是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激化。
大明用于各方开支越来越多。
如果他不想办法解决,不想办法改变,即便他当一辈子太平天子。活六十年。他也不过是大明朝的乾隆而已。
看得越明白,想做就越多。
但是被杨士奇这么一说,朱祁镇也明白,他做事太没有规划,几乎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是想为大明开创盛世。”
“陛下有此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杨士奇说道:“只是,朝廷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这样做太乱了。”
朱祁镇谦虚的向杨士奇请教,说道:“那么以先生之言,朕应该怎么做?”
杨士奇说道:“臣不知道。这个问题,陛下只能自己问自己。”
杨士奇才不会回到这个问题。
杨士奇已经看明白了,这位小皇帝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皇帝。如果年轻几十岁,定然想办法说服皇帝,按他的想法行事。
但是而今,他老了。
七十高龄能在内阁待上几年?
切不说,他的想法皇帝认不认,即便他能提出来一个纲领,他有能力实行下去吗?
岁月不饶人。他在内阁的位置上,很多时候,都是凭借他老辣政治嗅觉,来平衡朝廷内外,维持大船运行。
真要做什么大的改变,他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朱祁镇见杨士奇白发苍苍,走路都有几分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中也知道,这个老人,能为他站最后一班岗,就已经不错了。
想要更多,却是不能了。
正如太皇太后早就说过的,杨士奇不是他的敌人。不是杨士奇的权威不够重,不是杨士奇能力不够强,不是杨士奇没有政治野心。
而是杨士奇老了。
能打败天下所有英雄的,只有时间,也唯有时间。
朱祁镇躬身向杨士奇,行了一礼,说道:“学生受教。”
杨士奇不敢当朱祁镇之礼,说道:“臣不敢当。”
朱祁镇说道:“不,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学生知道错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切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说,这乃是老臣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