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建文已死
老僧顿时有些失措,说道:“程卿,你------”
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赖有程济在,建文虽然屡有惊险,但总算是平安无事。此刻程济这样说,如何不让建文吃惊非常。
程济说道:“陛下,年事已高,有叶落归根之意,然臣好强一辈子,断然不会向燕逆低头,而今一路到了北京,想来燕逆不会伤害陛下了,这是老臣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四十年来天下孤苦,而今臣职已尽。”
程济忽然大礼参拜老僧,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一柄匕首,反手插进了自己的胸口。程济整个人爬在地面之上,鲜血从身下流了出来。
“程卿,程卿。”建文想要搀扶程济,去世一摸一手血。
程济本身伸手也不错,否则也不能保护建文行走在西南的深山老林之中,就不说当地的人情险恶,单单说深山之中豺狼虎豹之属。就不在少数。
程济心意已定,反手这一刀,又准又狠。程济此刻已经断气了。
车中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马顺几乎是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伏地而死的程济,他一挥手立即有两个人上来,将程济的尸体清理出去,然后将车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然后重新出去,将车门锁死。
他们不敢与建文说上一句话。
因为正因为他们是锦衣卫才知道,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是要人命的。
马顺将老僧安置在京城一处寺院之中。
这个寺院就是庆寿寺。乃是姚广孝在永乐年间居住的地方。只是姚广孝死后,这里就是东厂在外的秘密行动机构。
而金英早就等在这里了。
就建文受压在庆寿寺之中不过两日。
王振,金英,马顺等人都庆寿寺内外,几层布防。几乎密不透风。
这一日,朱祁镇一身青衣扶着太皇太后从马车上下来。如果不是这里重重布防,一般人见了。
只当是一个普通祖孙而已。
太皇太后问道:“程济,也在吗?”
朱祁镇说道:“程济在北京城外自伐了。”
太皇太后听了,虽然觉得有一些出乎意料,但是却并没有吃惊。太皇太后说道:“程济是一个烈性人。走吧,去看看。”
庆寿寺之中早已被清场了。
虽然在北京城之中,却有一种深山古寺的意外。
李大川在前护卫,引领朱祁镇与太皇太后一起进一大殿。
却见一个老僧跪在佛像之前,手中喃喃有词。朱祁镇听了两句,就知道是《地藏王本愿经》。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皇叔祖,可是再想程先生吗?”
老僧的动作微微一顿,说道:“老衲罪孽深重,不过是为自己赎罪而已。”
朱祁镇还想说什么,太皇太后轻轻摇头。
朱祁镇也知道,朱允炆好也好,坏也好。总就是他的长辈,有些话,不是他该说的。
太皇太后说道:“陛下,多年不见,别后可好?”
老僧转过头来,盯着太皇太后看了一阵子,才叹息一声,说道:“原来是世子妃。多年不见了。托福还活着。”
朱祁镇看向建文,建文须发皆白,眉目之间,有一种慈眉善目,决计看不出,他就是当年的皇帝。
时间无情之极。
不管是建文与太皇太后都老了。
其实太皇太后当日与建文也没有多少交情,毕竟太皇太后是女眷,在很多时候都是见不到建文,只有在少数场合之中,才有一面之缘。
甚至太皇太后对建文帝了解,不少都是仁宗皇帝告诉他的。
他们两人此刻见了一面,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建文,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只感觉岁月无情。
太皇太后看了一阵子,才将记忆深处朱允炆的形象翻了出来。确认了眼前这个老僧就是当初的建文帝。
太皇太后说道:“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好好躲着,反而还要出来,太宗皇帝当年放过你了。还想找死不成?”
建文叹息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已经风烛残年。不知道还有几年,生生死死都看透了。唯一放不下的是,百年之后,此身何处?只要能将老衲葬在孝陵之中,纵然此身首异处,又有何妨?”
太皇太后听了,似乎也有几分伤感。
纵然她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面对时间的伟力,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感觉。
建文宁肯一死,也想归葬孝陵。死后陪太祖皇帝于陛下,而太皇太后也是在为自己身后之事,多做筹谋。
两者之间,又有多少差别。
太皇太后说道:“你记着今日这一句话,我代陛下允你终老。”说完之后,朱祁镇搀扶着太皇太后离开了这里,李大川在后面将房门重新锁上了。
太皇太后一时间不想回去,反而在朱祁镇的搀扶之下,登上了庆寿寺的高塔。
庆寿寺的双塔是相当有名气的,一直流传了数百年,直到改造北京城的时候,才拆除了。甚至梁思成还为这件事情力争而不得。
而今正是庆寿寺最辉煌的时代,不提东厂在寺院里面暗地阴私勾搭,单单说姚广孝的遗泽在,这里就是最受皇室重视的皇家寺院之一。
太皇太后等上高塔,一时间累的气喘吁吁的,说道:“老了,身子骨不成了。”
朱祁镇说道:“娘娘哪里的话,您分明是老当益壮。”
太皇太后说道:“他就安置在西山之上吧,对外就说是假的,但是毕竟是老僧,不过处于极刑,就在西山上找一个寺院,让他终老就行了。”
朱祁镇说道:“是。”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说道:“其实,放在十几年前,建文出现,还算是一件大事,但是而今四十年了,四十年改变太多的事情,建文如何已经不值一提了,我来见他,却是了结我心中的念想,等将来见了仁宗皇帝,却也有话说了。”
“爷爷当年与那位关系不错?”朱祁镇小心翼翼的问道。
“同窗而已。”太皇太后不愿意多说,说道:“另外,我其实想让你多看看他,看看如果做一个皇帝,掌控不了朝局,最后是一个什么下场?”
“程济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但也听过吧?铁铉,盛庸,平安,驸马梅殷,方孝孺,还有程济,等建文旧臣,也不都是一无是处的。”
“他们是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多久,你翅膀也硬了,我看不住你。说不过你,你总是有道理的。”
朱祁镇听了,立即下跪请罪,说道:“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笑道:“起来吧,你有什么敢不敢的,这天下就是朱家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骨子里就不是一安分的人。”
“但,我想你做事之前,想想建文,想想程济。程济之才,何下于姚广孝,胡濙,杨士奇之辈,但是千百年之后,程济今日之死,又会有谁知道?而姚广孝此人奸邪小人,却可以得帝师之名。”
“太宗一脉享有天下,但是懿文太子一脉,却都变成了庶人。你如果将来事败,你,跟随你的人,你这一脉,乃至朱家,会有什么下场。”
“你要想清楚再做。”
朱祁镇听了,不由凛然。
只觉得一时间后背发凉。森森的冷意扑面而来。朱祁镇就好像站在千丈冰峰之上,沿着裂开的冰缝前进,随时都可以掉进冰窟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朱祁镇说道:“孙儿知道了。只是娘娘对姚少保?”
“这一句话,并不是我说的。”太皇太后笑道:“却是仁孝皇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