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朱祁镇也没有一直在河堤上,行进十几里之后,上了船。于谦引朱祁镇一路到了卫河出海口,也就是大沽口。
于谦重点就给朱祁镇介绍两个港口,分别是在大沽口,与北塘这两个港口。
一个是卫河出海口,一个是潮白河出海口。
朱祁镇还过去看看了。北塘距离比较远,就没有去了。而天也黑了,朱祁镇就留宿大沽口。
大沽口之前是隶属天津卫的。
毕竟在永乐十三年,才罢海运,在此之前,大沽一直是海运要地,更是要防御海盗。
只是在朱祁镇恢复海运,并开海之后,这里的发展最为迅速。
本来荒无人烟的海岸,几乎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从一个百户所,变成了一个人口数千大镇。
而且这种变化,根本没有到达终点。
想来就知道,运河造就了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方,那就是沿运河经济带,这也是大明后期决计不能停运河的原因。
因为数以百万计的人靠运河吃饭,大明最富裕的十几个城市,都是靠运河吃饭,这样大格局变动,大明后期中枢,根本不可能无视这些地方的利益。
运河如此,海运也同样如此。
作为大明海运的出发地,也就是南直隶镇海卫。就是后世上海靠西一点的太仓市。因为上游的河道都还没有淤积,所以还用不到黄浦江。
而出发港口正是郑和出海时的刘家港,而这里也是永乐十三年之前海运出发地。
这两个起点与终点,未来的发展定然是极其可观的。
刘家港就在苏州,苏州就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天下繁荣之地,苏州城人口,甚至胜过了北京城。
即便有些提升,效果也是不会立竿见影,毕竟是苏州本来就很繁华了。
唯独是大沽口,之前不过是一个百户所,被浪潮选中,顿时好像是风口上的猪,被吹上天了。
朱祁镇接见了大沽本地父老。
当然了,大沽本地也没有多少父老,大多都是这一两年内迁徙过来。
朱祁镇深刻感受到了大沽变化飞快。有一种当年深圳一夜腾飞的感觉。
大部分人的印象之中,似乎古代的印象都是刻板的停滞的,却不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变,就是一直在变化。
大明开国近八十年,如果不去看后世历史,单单看而今的八十年,这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一般的。
八十年前,蒙古人杀汉人用羊抵罪,八十年之后,即便是孛儿只斤在草原都失去了权力。
八十年前,色目人横行,是仅次于蒙古人的二鬼子,八十年后,很抱歉色目人想嫁人都不大好嫁。当然比起活下来的色目人,死去的色目人,更是没有话说。
八十年前,元朝管理很松,地方近乎分封,地方大主,不论蒙古,色目,汉人都是很猖狂。
八十年后,大明天下的富户,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尾巴有重新翘起来的趋势,但是依旧为了朝廷一纸文书,愿意花数百石粮食去卖。大明成为一个以自耕农为主的传统的,汉人强国。
总体来说,或许大明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宣宗皇帝将这个帝国交到他手中的时候,还是处于上升期的,虽然上升的趋势,已经越来越弱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直以来所忧心的,这未来会怎么样?他将来交给儿子的时候,是一个上升期的王朝,还是一个日渐内卷的王朝?
这是一直担心的。
不过看到而今的大沽镇,朱祁镇忽然感到一种欣慰。
原来他这几年一直在阴谋阳谋之中浸泡,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挣扎,在信任与怀疑之中徘徊。
每当深夜之中,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的布幔,对着月光,揣摩每一个人的心思。
这是他喜欢的吗?
未必。
他心中真没有疲倦吗?
但是看到这一切,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暖。
“或许,在这个老大帝国这一中,我一个人不能改变太多的事情,甚至我不能看到某些我想要的变化发生。但是在我看不见地方,很多变化都在发生。”
“就好像,春天不会告诉种子,但是种子都会在自由的生长,开出自己的花。”
“虽千万人吾往矣,是此去定然有好的结果吗?不是,而今以我性命践我心中大义而已,命尚不惜,又何必论其他。”
“我这一生,只愿如春风,天下人勿需知道我来过,只要每一个种子,能开出自己的花,每一个人都能过完自己的一生。”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朱祁镇想到这里性子大起,居然不住房间,就在一处海岸之上住帐篷。叫了于谦做陪,少有的放荡形骸。
少有饮酒至醉。口中迷迷糊糊的将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中的句子,大声的说出来。
却不见于谦的眉头早就皱起来了。
对于谦这样的君子来说,皇帝这个样子的形象的确不对。但是他已经劝过好几次,但是每一次劝谏,朱祁镇就请于谦喝酒。
于谦倒不是不饮酒,但是他少年时到有几次通饮,但是在直隶巡抚任上,知道责任重大,故而他早就滴酒不沾,唯恐误事。
但是面对皇帝赐酒,于谦却是拒绝不了,只能喝。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于谦还喝得下,但是多饮了几碗之后,于谦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脚步都不稳当了,但是于谦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否则真要醉了。
但是于谦心智还是很清醒的,心中暗道:“今日是劝不了,但是陛下少年老成,也就是今日方才像是少年。且由他去了吧。”
但是于谦还牢记自己的责任,万万不能让起居官记下皇帝的黑历史。而担任起居注的就是正统七年状元刘俨。
刘俨是一个老状元,登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九岁了。
当时朱祁镇忙于太皇太后的病,根本没有在取士上面多花心思,否则的话,朱祁镇一定要找一个年轻一点。因为在朱祁镇看来,前三甲学问或许有高下,但是实际上也没有天地之差,找一个年轻一点,可以多为朝廷做事,但是如刘俨一般的四十九岁了,又能为朝廷效力几年。
但是杨溥却很喜欢刘俨,他觉得皇帝身边缺老成人,就将刘俨派到朱祁镇身边掌起居注。
朱祁镇对此并不是太在乎的,就给杨溥一个面子。毕竟朱祁镇对刘俨也没有什么培养计划,让他在下面锻炼几年,就该告老了,还不如果让他在中枢担任一个清贵之官。
朱祁镇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内阁大员,却从翰林院之中找了一群人随行。掌管从北京往来的文书。
于谦一把抓住刘俨的手,说道:“陛下酒醉,有些事情,就不要记了。”
刘俨倒是有几分史官的精神,说道:“可是?”
于谦说道:“没有可是,陛下醉后之话,如果留在史书上,岂不是伤陛下之圣明,我做主了,你只需说陛下酒醉就行了,其余的为尊者讳。”
于谦直接将海子的诗歌,打进朱祁镇醉话之中了。反正于谦的审美根本接受不了这东西。要知道大明而今流行的是什么,是馆阁体。几乎是格律上玩到了极致。与海子的诗,冰火不同炉。
刘俨也觉得,这是细枝末节,也不算是违背史官的精神,也就同意了。但是他私下里写进了他的日记之中。
倒是在数百年之后,他的日记被曝光。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这个细节上造假了,盖因高宗武皇帝的文采还是相当不错,虽然作品不多,但也有几篇传世佳作,决计不会写出这种不通章法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