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黄河决口
朱祁镇在正统十二年的感叹,放在正统十三年还是适用的。
正统十二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武定侯郭玹去世,定国公去世。内阁大学士马愉也去世了。让朱祁镇有些措手不及。
一代新人换旧人。
新一代黔国公进入武学。似乎数年之内就能嗣位黔国公。
但是这都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却是天气。
正统十二年末,朱祁镇与周忱请算钱粮,就去年一年,免粮总数在五百万石以上,单单是江南,湖广两地减免的粮税就在二百多万石。
如果不是,河北虽然受灾,但是因为有完善的水利工程,是一个平年,河北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北京,天津的粮仓。否则朱祁镇所建立的能储备二千万石粮草的粮仓体系,就要空了一大半了。
对北京来说,简直是危险之极。
整个正统十二年,朱祁镇都是熬过来的。
因为河北大旱的时候,朱祁镇还能感同身受,毕竟顺天府也在河北,朱祁镇只要微服出城,乃至不用微服,去天寿山祭拜祖宗,去南海子打猎,都能看见旱情变化。
对此,他是有直接的了解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河南,山东,两淮,湖广,乃至于江南,太湖,这些地方距离他太远了。
单单看各地的奏疏,朱祁镇就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他怀疑每一封奏疏都没有说实话。
他既怀疑下面的是在粉饰太平,也在怀疑下面人借口受灾,再对朝廷狮子大张口。总之,既担心,赈灾不及时,让地方百姓难以为继。又担心,下面的人贪赃枉法,将他存下的本钱,给挥霍一空。
他一直在克制再克制。
因为他一直想将锦衣卫大规模派出去查案,查各地有没有问题。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查案的时候。
毕竟锦衣卫各地其实也有千户所的,作为朱祁镇另外一个消息来源,朱祁镇也与地方官的奏疏对照的看。
大部分都有出入。
有些出入是正常的。
毕竟即便是同样一件事情,在不同的角度看,写出来的事情,有时候都对不上号。如果万全一样,朱祁镇反而要担心,地方锦衣卫与地方官员已经勾连了。
但是有些情况明显的不正常。
朱祁镇依旧只能压着,并让曹鼐去处置。
因为朱祁镇一旦派出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一定会揣测上意,他们是决计不会无功而反的,非要拿下几个官员不可?
否则他们觉得无法向朱祁镇交差的。
但是而今局面,最重要的是赈灾。
各地方官乃是朝廷上传下达的枢纽,砍断容易。重建却要花时间了。而今天灾之下,百姓嗷嗷待哺。
不是分什么对错黑白的时候,是让百姓活下去为上。
至于,拿了朱祁镇的钱,朱祁镇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是秋后算账,却是皇帝所用的不二法门。
这个时候,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位老人的话,他即便是九五之尊,但是他能管辖的,也不过是北京城而已。
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是雾里看花,只能通过僵硬的官僚体系管理。轻易动摇这僵硬腐臭的官僚体系,就是给自己一刀。
只是正统十二年就如此艰难了。
进入正统十三年,朱祁镇依然没有见到了风调雨顺的一天。
一进正月,北方就是春旱,山东蝗虫复起。朱祁镇立即派大臣去山东,督促山东巡抚不惜一切代价扑灭蝗虫,不许蝗虫蔓延开来。
甚至动用了山东各卫所军队。
最后山东的蝗虫,被限制在山东范围之内,没有扩散开来。
北方五月的粮食得到了保全,不敢说丰收,最少没有颗粒无收。
但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胃菜,真正大菜在后面,似乎继续无穷力量的黄河开始向天下宣誓自己的威能。
三月宁夏河决。
这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的。
宁夏作为黄河上游,泥沙含量较小,朱祁镇没有想到宁夏的黄河居然也不安分。而且宁夏都司作为西北一处重要的粮食产地。
他这里一发洪水,朱祁镇就要想办法,从陕西给宁夏拨粮食。
宁夏虽然号称塞上江南,但是总就不是江南,宁夏的粮食产量并不高,但问题是宁夏就在边墙之下,他所产的粮食,是不需要运输的,省了不知道是多少运费,从南方增调粮食,这运费就大多了,不过运输几石,才能到达一石。
但是这里关系边防要地,即便耗费再多,也不能放弃。
朱祁镇得到详细情报之后,才知道,原来宁夏河决乃是所谓的凌汛,又称冰汛,黄河在宁夏这里形成了一道几字形。
因为纬度问题,黄河上游已经融化了,但下游还没有融化,还是一道冰河,上游的水流下来,因为冰河堵塞了河道,自然四处冲决了。
即便是现在,每年还有人炸黄河之中冰,就是为了防止这个。
就在朱祁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另外的消息传来,朱祁镇才知道,宁夏河决,不过是黄河给他提前打的一个招呼,剩下的才是真正的考验的开始。、
五月桃花汛,整个河南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因为黄河上游的雨,如此一来固然解了北方的旱情,但是黄河两岸却要面对一波又一波洪涛。
五月,南岸河决。
河南巡抚赵新,亲自坐船视察缺口,沉了几十条船,动用数县民夫,终于将黄河缺口给堵死了。
但是即便如此,开封一带尽为汪洋。
朱祁镇在北京紧急拨款一百万两,一面奖赏治河军民百姓,另外作为治河经费,重申不管出了什么情况,一点要保护两岸百姓安危。
面对黄河,任何人都感觉,人力有时穷,从五月到六月,朱祁镇面对数次险情。每一次都是惊险非常,朱祁镇已经将新任工部尚书,王永和视察河务,管理一切河务事务,山东,河北,河南,凤阳府县,一律听其调遣。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选贤任能,然后放权而已。
他本来想用于谦的,但是于谦再次丁忧,却让朱祁镇无可奈何,他去年已经夺情一次了,如果这一次再夺情,却有一点太没有人情味了。
也幸好,这不是晚明,如果是晚明的话,朱祁镇想要夺情,非要在朝廷之上闹出一场风波。总体来说明代前期,丁忧制度还没有那完善。
故而朱祁镇给假三月,让他回家办丧事。并追封于谦父母。也算是给哀荣。
缓急之间,于谦远在钱塘,朱祁镇只能将曹鼐提出的王永和给扔过去了,想来被首辅推荐,总是要有一些本事才是。
而且以工部尚书动用四省人力物力,重修黄河都够,仅仅是护住大堤,应该是可以办到的。
这是今日之情况,也让朱祁镇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洪武二十八年修建的黄河河堤,到了而今,是真支撑不住了。如果黄河年年给朱祁镇来这一出,朱祁镇就不用干别的。
“黄河是该重修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只是一想起修黄河庞大的开支,也瓦刺虎视眈眈的,朱祁镇只觉得自己摆了一桌筵席,却来了两个客人。
真不知道该如此抉择。
进入六月之后,乾清宫的灯,每每很晚才熄灭,朱祁镇规定黄河水情一日一报,类比军情,朱祁镇非看过之后,才能睡着。
就在朱祁镇觉得如此就万无一失的时候,半夜他被叫醒,道:“陛下,黄河决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