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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第九章、多重贡赋

晋武帝曾设诸校尉以监护外族,分别为:护羌校尉、护南蛮校尉、护西戎校尉、护南夷校尉、护乌桓校尉等。元康年间,命以护羌校尉兼任凉州刺史,护西戎校尉兼任雍州刺史,护南蛮校尉兼任荆州刺史。

其中护西戎校尉可简称为西戎校尉,主要管理雍、秦二州的外族事务,既名校尉,本是武职,但兼领雍州刺史后,则习惯上改为了文职故此游遐被拜为西戎校尉,仍然是裹介帻、戴梁冠,做文官装束。

不过他并非雍州刺史,此职本由麴允兼任,麴忠克败逃后,尚且空缺一则裴该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来管理整个雍州,二则雍州七郡,他仅得其半。故此只授裴遐西戎校尉职,比二千石,列第四品,也算是越级超擢了。

按照裴该的吩咐,游遐绕过氐、羌诸部,首先来找吐谷浑,这是因为鲜卑慕容部向来与晋室交好,态度恭顺,裴嶷又与慕容有旧,故此就写下一封书信,让游遐递交给吐谷浑。

双方见面之后,吐谷浑将游遐让进大帐,分宾主落座。他没让儿子们都挤进来,只留下吐延和慕利延,一左一右陪着自己而已。在命令奴仆端上奶酒来待客后,吐谷浑就开口问了:“未知游校尉是从榆中(金城郡治)、襄武(陇西郡治)还是道(南安郡治)来的啊?”

游遐笑着摇摇头。

吐谷浑双眼微微一眯:“难道是从上来的么?”

游遐不再打哑谜了,拱手过顶,朝着东方虚揖:“我自长安来。”

吐谷浑闻言,不禁双睛一亮,身体略略前倾:“难道是晋天子遣校尉前来?”

游遐点头:“正是奉了天子之命。”

吐谷浑喜出望外,心说竟然连天子都知道了我部,派人千里迢迢前来,想必不会是索求贡赋那么简单啦,说不定能够趁机求得一官半职呢。旁边儿吐延却想:天子索贡,必非牛羊没道理往那么远运送啊难道是要我出兵相援么?虽说前不久传来消息,晋军击败了胡师,但正如父亲所言,两家且不会那么快便分出最终胜负来哪,必然还有恶仗。若是周边各郡战事,说帮忙也就帮忙了,这千里之外的战争,哪是那么容易插足的?父亲可别一时头脑发热,应允了对方啊!

于是暗中伸手,在案下捅了老爹腰间一下,同时插嘴问道:“我等粗人,不识衣冠尊卑请教,西戎校尉是什么官?究竟有多大啊?”

游遐笑笑,回应道:“西戎校尉高过杂号将军,专设此职以监护雍秦二州鲜卑,与氐、羌等杂胡……”其实他原本职权范围内是没有“鲜卑”一说的,因为初设此职时,关西压根儿就没有几个鲜卑人“凡非晋人,都该我管。”

吐谷浑小小吃了一惊,吐延却皱眉表示不信:“如此说来,游校尉不是比南阳王司马保还大么?焉有此理啊?”

吐谷浑当即抬起手来,给儿子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南阳大王的名讳,也是汝可说的?!”咱们私下里怎么叫他都无所谓,如今当着晋人的面,直呼司马保之名,你这太不礼貌了吧?随即向游遐致歉:“小儿粗鲁不学,还望游校尉海涵。”

游遐笑笑,说这没什么的,然后问吐延:“何以说我竟比南阳王为大?”你这个荒诞的结论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呢?

吐延答道:“南阳王是王,各戎部亦皆有王,若诸王都须由西戎校尉管理,则游校尉不是要大过南阳王了么?”

游遐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随即解释说:“杂胡焉得有王?按我晋律,唯同姓宗室始可封王,异姓不王,彼等不过僭号自称罢了。唯一的例外,乃拓跋部先渠首猗卢有大功于国,朝廷乃破格封其为代王。然此王亦不当世传,猗卢既殁,天下之王,唯司马氏而已……”当然啦,这是指晋朝正式承认的藩王,胡汉及各割据势力不在其列。

“……且鲜卑、杂胡,即便有侯,亦与我中国之侯,不可同日而语,乃并受我监护,有何可怪呢?”

吐谷浑连连点头,说对,有理。转过头去呵斥儿子:“汝好不晓事,本部之爵,自然与依附之爵不同,难道驽马配具金鞍,便可与骅骝并驰么?汝待氐、羌,难道与待我鲜卑人相同不成?”

然后朝游遐拱手,这才请问来意。

游子远说自己的初任此职,对于各族情况并不了解,因此前来访察,顺便就把裴嶷那封书信给掏出来了,命人递给吐谷浑。吐谷浑笑一笑:“我不识字。”也不请游遐或旁的晋人帮忙阅读,直接就给揣怀里了。

他本人对兄弟慕容还是颇为思念的,对于被迫迁出辽东,当时颇感愤懑,过后想想,也未必不是坏事。倘若仍然留在故地,以他跟慕利延庶出的身份而且老娘还不是正牌鲜卑根本不可能在族内掌权,反倒容易遭受慕容的猜忌,说白了,好处难捞,祸患无穷。故此当日便说过:“我是庶子,岂有与嫡子同时兴盛之理啊?如今因马斗而相别,此必上天之意也。”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长子吐延却一直记恨着那个估计连相貌都早已记不清了的叔父,甚至还隐约透露过心曲,将来势大之后,要杀回辽东去夺取往日的牧场……因为慕容部附晋,所以吐延非要反其道而行之,都建议从胡了,那校尉大人你拿出封信来,说是某个跟慕容相熟之人所写,吐延心里能高兴么?

算啦,全当这事儿不存在,我把信揣起来得了。

游遐并不清楚此中内情,见吐谷浑貌似对书信并不在意,也不便再提反正裴嶷在信里也没写什么重要内容,不过是些回想辽东风光、联络感情的套话罢了。

不过游遐此来,并不仅仅见一见吐谷浑,探查其内情而已,他还负有更重要的使命,因此为免冷场,就开始询问起其部情况来。吐谷浑也不隐瞒,大致解说了一番当然啦,对于财货,多少要缩点儿水,对于胜兵,则尽量往多了说。

游遐瞅个空,插话问道:“贵部虽属我晋子民,然并未得到迁徙之命,究竟因何而万里行来此处呢?”吐谷浑并不想深谈此事,只是敷衍说:“辽东终究狭小,段氏在西、高句丽在东、宇文在北,帐户、牛羊渐多,无可繁衍,因而我便辞别舍弟,率部众西迁。大河南北有拓跋,河西近胡,都不宜居,走着走着,便到此处来啦。”

张开双臂来一比划:“此地为金城、陇西、南安三郡交界处,草原广阔,而晋人不多,少许氐、羌,难以全占,我因此滞留。恳请朝廷允我等在此放牧,否则,唯有继续西行,直至脱离晋土了然终是晋之子民,若非迫不得已,谁愿离国前往蛮荒僻野处去呢?”

游遐答道:“既是晋人不多,贵部自可居此,然而身为我晋子民,须向朝廷进贡辽东慕容,也是年年入贡的。”

吐延插嘴说:“贡赋自然有啊,金城、陇西、南安三郡太守,乃至上的南阳王,都岁岁遣人来索贡,我部实在穷于应付。难道晋国的贡赋,就没有一个准数么?”

游遐闻言,假装皱皱眉头,吃了一惊:“各部贡赋,本有定额,贵部自远处徙来,或许尚未计算确数,然……只输一郡可也,岂有奉献三郡之理啊?晋人即便居于县、乡交界处,亦必有明确指归,岂能随便加赋?秦州刺史难道未曾与贵部接洽,商定归属何郡么?”

吐延扁扁嘴:“刺史早已死了,何处去寻?”

秦州刺史本为裴苞,因为公开抗拒司马保,而被司马保请得凉州援军,南北夹击,将其攻杀。如今秦州理论上是南阳王司马保说了算其实就如同雍州此前由麴允说了算一般,仅有虚名并未新置刺史。

游遐沉吟少顷,点一点头:“我知之矣,当返回长安,向朝廷奏报,尽快任命秦州刺史,以解决贵部多重贡赋之劳……”

他们交谈了一会儿,游遐还没能得着机会道明真实来意,而吐谷浑想要趁机求官倘若朝廷能给个将军号,勉强能与郡国守相平起平坐,说不定我连贡赋都能省了咧,可以算军费嘛也还不便开口。眼看着天色将晚,吐谷浑心说游校尉远来,今日必定留宿,我不妨好生款待他一番,请他吃饱了,喝足了,带上三分酒意,到时候就比较好说话啦。当即下令,帐外燃起篝火,杀牛宰羊,款待天使一行。

其部文化比较落后,等级观念也不明确基本上就分贵族、平民、牧奴三等故此在吐谷浑想来,我不能只款待游校尉一个人啊,他带来那些兵也都得喂饱喽,那么客人既多,主方也不能少,我得把儿子和亲戚全都叫来,这顿大宴,帐内肯定是排不开的。今日天气不错,不妨咱就野炊吧。

这在游牧民族中也是常事,当下燃起篝火,铺开毛毡,请游遐正中端坐,吐谷浑和兄弟慕利延左右相陪,把那些跟随的晋兵也都叫了过来,一个晋人,插一个自己的儿子、亲戚,正好围坐一圈。

酒过三巡,肉尚未熟,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吐延伸长了脖子问:“游校尉,不知前日官军是如何击败胡人的,可肯见告么?”游遐微微而笑:“官军原比胡人骁勇,只要统驭得法,败之不难既有裴大将军临阵指挥,岂有不胜之理啊?”

“裴大将军是谁?”

游遐伸手一指:“裴大将军何如人也?来,且由汝来说与各位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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