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全都乱了套。
一夜之间失踪了五名妙龄少女,已陆续发现两具尸体,还有另外三人不知所踪。
天子脚下,繁城盛世,竟然发生这种事,听闻圣上已经严厉处罚了负责千灯节布置的太子,至今太子还跪在圣上寝殿门外。
但这些,都不足以抚平受牵连者心中的惊惶。
谢府也是一片乱糟糟。
那晚,环生捧着带血的金簪回来时,已是面色刷白,咬破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她闯进正厅,谢兆寅彼时正在饮茶清谈,和另外几个儿女坐在一处,享受难得团聚的天伦之乐。
看到环生进来,谢兆寅皱了皱眉,合上茶杯盖,漫声问道:“花菱又跑到哪里去了?每次都只有她不在。”
这句“不在”,却像是刺伤了环生,她抽泣一声,膝行上前,嘶哑的声音险些不能说出话来:“大人,大人……姑娘被匪人劫去了。”
说出这句之后,环生像是彻底破防,泪水汹涌地从面颊两侧滚滚落下,对着谢兆寅磕了几个头,哭道:“大人,您快救救姑娘吧。”
谢兆寅坐在主座上,两手握着椅子扶手,低头看着面前啼哭不止的婢女,怔怔无语。
环生磕了几次头,见谢兆寅毫无反应,心脏被悲痛的情绪狠狠揪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又猛地抬起头,找到坐在一旁的谢安懿,抓着他的裤腿道:“大公子,大公子你手下有兵,求求你快让人去找姑娘吧。”
环生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说到一半,又悲又急,语不成调。
谢安懿终究是比谢兆寅反应快些,蹭的一下站起来,瞪圆了眼睛,指着环生问道:“什么意思?这又是小妹的什么把戏?”
好端端的,什么匪人,什么被劫去了,这都是哪里来的天方夜谭呢?
他们谢府的女子,又怎么可能遭遇这种事呢?
或许,又是那个还未长大的小妹抢夺注意的把戏罢了。
环生看看他,又看看谢兆寅,看他们好端端地站着,一动不动的样子,胸口急得剧痛,瘫坐在地。
她是三姑娘的贴身婢女,三姑娘出了事,她又有什么活路?更何况,三姑娘那么娇娇柔柔的一个,落到了匪人手里……
环生再说不出话来,脸膛红得几乎憋成了紫色,用力地锤着胸口,想让自己换过气来,将事情说清楚,好叫老爷或大公子派人去救救三姑娘。
谢府院外一阵喧哗,谢安懿太阳穴鼓胀,只听门口有人叫他,是他部下的声音。
谢安懿走到门口,不甚清晰地听着部下同他汇报,护城河边出事的消息,已经有三户人家报了官,说丢了自家的小姐。
千灯节会上全乱了,堵得水泄不通,车马根本进不去,叫嚷哭喊声一片。
这消息也是延迟了许久才传出来,守城的士兵收到消息时,护城河边已乱了许久,吵闹伤人的、趁乱偷抢的,到处都是。
因控制不住局面,士兵们便立刻来谢府向休沐中的兵部侍郎汇报。
环生是从那片混乱中下了死劲挤出来的,那里面巡逻的士兵已经不顶用了,她只想着一刻也耽误不得,尽早回府上来求救。
可她一路凭着自己的双足跑回来了,府中的人却一片平和安详,一个要听她讲话的都没有。
环生对着自个儿的胸口猛锤半晌,终究一口气没顺上来,当场昏厥了过去。
吓得二姑娘身旁的幼竹奔了过去,对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敲脖子,对着头顶淋了一壶又一壶的凉水,才让环生缓过气来。
环生醒转过来,刚要开口,二姑娘正蹲在她面前,快声道:“你先别说旁的,我问你,花菱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被劫走的?那时她身旁可有家丁?”
环生哽咽道:“我跑过来之前,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在花香酒楼底下,姑娘先上了马车,我付了银子再回头,便只见到了这个……”
环生缓缓松开攥得发白发僵的手,露出那支金簪,流泪道:“姑娘身边只有我,没有旁的家丁。”
“好大的胆子!不带人便敢出去乱晃,叫她禁足她不理,非要去凑那热闹,是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活该!”谢兆寅急怒交加,越听,越是眼冒怒火,抄起茶杯砸在地上,一片粉碎。
环生抖了一下,面色更是苍白。
谢华浓不动声色地改换了下位置,挡住她的视线,低声说:“你别急,方才你昏厥过去的时候,大哥已经领着部下去处理此事了。护城河边发生了动乱,似乎不止花菱……”
谢华浓说着,垂下眼睫,看不清神情。
其实,也就是直到大哥接到了属下汇报,他们才相信,花菱是真的出了事。
环生心中总算松泛了些许,喘上一口气来。
“大公子去了,去了就好……”她讷讷点头,方才她竭尽了心血气力,老爷和公子却动也不动的样子,实在是噩梦般的场景。
她帮不上三姑娘一分一毫。
环生闭了闭眼,又是两行泪哗哗流下来,她嘶声道:“回二姑娘,回老爷,姑娘她不是不想带家丁出门,只是怕自己招了老爷的嫌,又要挨骂。三姑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肆意妄为的性子,今日是她生辰,她只是想去千灯节上许个愿。我们放完了灯,明明已经就要回来了的……”
谢华浓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眼圈唰的微红,半蹲在那里,一声不吭。
阶上的谢兆寅面皮狠狠抖了两下,坐倒在宽大椅子上,半晌喃喃反问:“生辰?”
他伸出手,颤着指了指旁边立着的一个婆子:“拿簿子来。”
那个婆子应了一声,转头去取了一个红纸订成的簿子,里面记载了谢家族谱上下所有人的生辰日,谢兆寅翻到某一处,盯着谢菱名字下的日子看了许久,即便把眼睛盯花,那个日子,也确确实实是十六年前的今天。
除了谢菱房中的婢女,他们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或者说,哪怕是知道,也没有人乐于提起。
因为,三姑娘在府上,是不受宠的。一提起她的事,老爷就要生气,若是不提,反而相安无事。久而久之,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谢华浓抿紧唇,从环生手里拿走了那支簪子。
簪尾带血,新鲜未干。
环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把簪子抓回来。
被幼竹眼疾手快地拦下,训道:“你也是糊涂了,二姑娘会要你的不成?”
环生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那簪子是姑娘珍重的,若不是为了那支簪子,姑娘也不至于被罚得怕了。”
谢华浓手里转着簪子,仔细看了一遍,认了出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环生用力点头:“三姑娘本是以生辰贺礼的名义,向大姑娘求一样先夫人的遗物,放在身边以表陪伴。可大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允,三姑娘一时情急,这才犯下错,偷拿了这支金簪。”
环生说着又害怕起来,她这会儿好了一点,跪着爬过去,又在谢兆寅面前磕了个头:“大人,求求您,虽然姑娘有错在身,但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求您想想办法,把姑娘救回来,姑娘才十六岁……”
环生在底下不断磕头,谢兆寅面色一阵青一阵紫。
谢华浓站起身来,凉凉的目光瞥向一旁。
在那一旁的楠木椅上,谢华珏原本还好端端地坐着,这会儿已经不见了人影。
大约是听到环生口中的话牵连到自己,便赶紧溜之大吉。
谢华浓眸光愈冷。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事故。
皇城闹市,劫匪怎么可能放肆,大约不用多久就会被戒备森严的守城将领抓住。
可是到了第二日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前的旗杆旁,躺着一具女子尸体。
她身着华服,衣裳却凌乱不堪,死状凄惨不忍卒睹,身上的血早已流至干涸。
这女子的死让城中百姓惊慌失措,他们意识到,昨晚千灯节大乱后,加强巡逻的士兵们,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用处,否则,劫匪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尸体放在城门前?
一旦对警备队伍失去了信心,百姓们便惶惶不可终日,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恐怖言论,短短半日,人心大乱,眼看皇城就要遭殃。
太子连忙出来安抚众人,甚至亲临市坊之中,和民众交谈,以定民心。
真龙之子的血脉可以镇压一切怪力乱神,民众们暂时放下了害怕,纷纷出来围观难得一见的太子。
刚走到菜市场,一阵浓臭的血腥气扑面飘来,太子立刻用绣着金线的衣袖捂住鼻子,皱眉指着前方的屠宰区:“怎么没提前清理好?快去收拾了!”
属下不敢怠慢,一个侍卫翻越围栏冲进去,越靠近脸色却越奇怪,他用剑柄挑了挑桌上的那堆肉块,神情一变,立刻反身下跪道:“太子殿下,那并非猪肉,而是……是被分尸的女子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