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从梦中醒来,苏杳镜总算轻松了一点。
系统滴滴了两声,在她脑海中道:“宿主,黎夺锦已经失去了‘入梦’这个技能,宿主不必再担心会被摄取魂魄了。”
苏杳镜点点头,目光顿在床角。
对她来说,已经过去的任务世界就成了不值一提的过往,但是对她的马甲阿镜来说,那却是阿镜仅有的短暂一生。
种种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苏杳镜脑海中闪过,她深吸了一口气,掀被下床。
系统察觉到宿主的情绪动荡,安慰道:“宿主,你在各个世界线的角色都是你自己的一部分投影,只要宿主还在本系统的保护之下,那些角色的死亡都不算真正的死亡,只要宿主想要创造她们,随时都可以再次创造出来。”
系统语气轻快,柔和地安慰着苏杳镜。
苏杳镜却摇摇头:“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角色只活在故事里,当故事结束时,角色的生活就不再继续。”
系统顿了顿,它幻化出来的形体就像是一只半透明的蓝色水母,思维触手在伞缘下轻轻摆动,听了苏杳镜的话,它的触手凝住,纠结在一起,伸出两根尖尖互相碰了碰,声音变小了些。
“宿主,你太残忍了。我不想让阿镜死掉。”
“不论你想不想,这都是事实,也是你给我的剧本结局。”苏杳镜扯了扯唇,“你不是说,你们AI没有情感吗,怎么还能想这些。”
“AI就不配吗?”系统念念叨叨,“所有系统出厂前都设置了不同的性格,不过,我们都是守法公民。阿镜是一个好人,从一个善良公民的角度来说,我不想让她死掉,这是逻辑推理的结果,与感情无关。”
苏杳镜没有再搭理它。
她走到梳妆台边描眉,待薄妆画成时,她已经是谢菱的模样。
谢菱推开门,叫环生拿来两支烛,她说马上临近十五,白烛用来拜神,可等环生转背离开,谢菱便将白烛插在了后院东南角的位置。
她虔心双手合十,对着东南方向拜倒下来,手背贴着地面,手心抵着额头。
阿镜死后,也不知道沅镇的人会不会记得她,如果没有一个人记着,那真的是很可怜的。
珠珠和小鸟,又会有人记得吗?
虽然,谢菱心中一直有个原则,就是她的各个马甲互不相识,理应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应该插手谁的事。
可是,珠珠和小鸟是阿镜最大的遗憾,阿镜已经无法再照顾他们,现在由谢菱代替阿镜为他们燃两支白烛祈福,区区小事,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
谢菱拿了一个罩子来,把两支白烛罩在里面,让它们能够不受风的侵扰,静静燃烧到底。
做完这些,谢菱转身,叫上环生一起出门。
最近,城中的疫病流传得越来越严重了,本应该要减少出门。但是环生好不容易盼来了三年一次的探亲假,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
在高门大户里当奴仆的,即便没有签卖身契,那也极少能再有能与爹娘兄弟相聚的自由。
原本环生打算自己回去,在家里待个两三天,再自行烧了艾草焚香,弄得一身干干净净了再回来,不给府里添麻烦。
但是谢菱却不愿意。
环生是家生子,她家的父母祖辈就是在谢府做事的,环生自己又是谢菱的贴身婢女,把谢菱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许多事上,环生都帮了谢菱不少忙,甚至超出了一个奴仆的本分。
谢菱便执意要给环生这个体面,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将环生送回家去。
这叫环生又感激又无奈,等谢菱的马车把她送到了巷子口,说什么也不让谢菱进去了。
“我的三姑娘,你身子娇贵,这里住的可都是些走卒贩子,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人,若是碰上一个染病的,沾到了你身上,可叫我如何是好。”
谢菱不听她的,还要硬闯,环生一发狠,险些当街跪下来求。
谢菱赶紧扶住她,终归不好再勉强,想了想,从身上取下一串珍珠坠子,塞到了环生手里。
“原本,我应该是要陪你进去,见过你父母的,现在你既然不让我进去,便要将这个收下。”谢菱语气像撒娇似的,叫环生不能拒绝,“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家里人也不知道你在谢府过得怎么样,当然不能让你没面子,你去吧,快去快回,我身边离不得你。”
环生双手虚虚张开,捧住那串珍珠坠子,唇瓣有些颤抖。
来之前,三姑娘已经赏了她许多银钱,现在,又从身上取下东西来送她,只为了叫她体面。
环生低着头咽下眼眶里的热气,重重应了一声:“好,姑娘等着我。”
谢菱笑眯眯地朝她摆摆手,目送着环生进了一处院门。
她没让车夫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直到那院子中走出来一对颇有年纪的夫妻,探着颈子张望着,直到看到巷子口停着的颇气派的马车,才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环生搀着那男子的手臂,眼中有泪,脸上却有笑。
谢菱从半开的车窗外伸出手,朝着那边挥了挥锦帕,才让车夫驾车走了。
这里离书坊很近,谢菱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跟哥哥谢安懿出去玩,在人家的庄子里读到的那本闲书,便想着顺路去书坊找找看。
车夫将马车停在别处等她,谢菱独自进去闲逛了一会儿,只不过,问了好几个书摊,都不曾有老板见过那本书。
谢菱颇觉奇怪,却越找越不肯放弃,一路逛到了书市深处去。
这书坊内部,是一个狭长的建筑,越往里走,人迹越是稀少,可以看出,这里边的铺子,生意不大好。
在廊上,挂了许多描绘着花草图样的纸扇,应当是兼着铺子生意的秀才自己写的,五文钱一把。
因为里面光线不好,大白天的,也只好点起许多油烛,烛火暖黄的光透过纸扇,耀映到石壁上,晕开一片柔光,倒颇有些情致。
“浇风易斩……化、化难归。”
一道清甜纤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菱转眸看去,只见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趴在长长的木板上,身下、手肘下全垫着满是墨香的书,正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点着书上的字,跟着念。
谢菱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本书。
她纠正道:“是‘浇风易渐,淳化难归’。”
谢菱看了看小女孩,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粉色堆叠着,浅粉作底面,深粉作裙料,樱粉的腰带上还有镂空的花瓣图案。
小女孩聚精会神地盯着书,谢菱跟她说话,她就用那双长着浓密睫毛的眼睛看着谢菱。
她又跟着谢菱念过的发音念了一遍,这下便很是顺畅,一点也不磕绊了。
听过一遍就能完全记住,这孩子很聪明。谢菱好奇地问她:“你才这么大,就能看这么难的书啊?你真厉害。”
小女孩摇摇头:“我只能看书,也做不了别的,不厉害。”
谢菱一顿,直到小女孩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坐姿,她才看清楚,原来小女孩伸在桌下的腿,只有一只穿了绣花鞋,另一条腿的位置空空荡荡。
“咕咚。”
一个什么东西掉下了桌子,小女孩立刻低头去找,但是桌下杂物颇多,黑黑的看不清楚,再加上她腿脚不便,就更加找不到。
“我来吧。”谢菱从旁边桌上拿了一盏提灯,弯下身,钻进书桌底下去。
她身材纤瘦,一个猫腰便钻了进去,轻巧得很。
小女孩有些着急,低着头到处看着,小声回答她:“是一个小球,软软的,会弹。”
看来是她珍视的玩具。
桌子底下空间狭小,很不方便,小女孩就接过提灯,帮谢菱掌光,一脸认真地盯着底下,谢菱则也是一脸认真地到处摸索着,俩人就像是第一次合作捞鱼的两只小猫,颇有些默契地配合着。
终于,谢菱在一个书箱边摸到了一个东西,外面的触感是粗绳编织的,不过里面硬硬的很有分量,捏上去还有些弹,有点像弹力球,应当就是小女孩说的那个小球了。
她举起一只手,把小球伸到外面,让小女孩确认:“是这个吗?”
上面却没人说话了。
谢菱扭转身子爬出来,手撑在桌面上,从柜台里面冒出头,一边说:“怎么没声了?找错了吗?”
结果,她刚一冒出来,就看见书摊前站着一个男人,他五官清俊,身形瘦薄,有一种颓丧系美人的感觉,但那双眼睛却是似勾非勾,让人总期待,他下一刻是不是要笑起来。
好……熟悉的脸。
谢菱忽然有些发怔。
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他?
此刻,男子的目光在谢菱冒出来的半张脸上扫过,轻轻顿了一下,就移开。
接着,那道目光便落到了谢菱手里的小球上,变了变,再看向一边的小女孩,目光颇为威严,似是马上就要训斥。
赶在男人开口之前,小女孩主动地喊了一声,像是心虚之下投诚认错,语气颇有些诚恳的谄媚:“爹,这个姐姐是客人,还教我念书了呢。”
爹?
谢菱圆润润的眼睛看看琼鼻杏目的小女孩,又转过来,看了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眼前这个男人,是樊肆啊。
谢菱当楼云屏的时候,曾经和樊肆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六年,樊肆几乎什么模样她都见过,她不会认错的。
除非,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樊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