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间骑在马上,不时向身后四周环视,控制着手下骑兵的冲击速度,突然见到远处乱军中涌出一些精壮。
“什么情况?”
他微微勒了一下战马,放缓大队冲锋的速度。
只见那影影绰绰的数千人,快速排成几队,手中的乱七八糟的矛戟指向前方。
岳峙渊渟,不动如山。
那些人虽然衣甲杂乱,武器也并非同一制式,但从他们的姿态上却透露出一句话。
某,不可轻侮!
于是涉间嗤笑一声,吹响口中铜哨,带领手下骑兵稍微绕了一下。
在这种平坦的地方,拥有速度的骑兵,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
此处严防死守,那么就找寻其他薄弱处突破就好了!
人的主观能动性啊……涉间恍惚之间,想起了还在九原军中时,皇帝陛下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不好!”
项梁目眦尽裂,眼睁睁的看着秦军骑兵饶了个圈,然后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侧翼。
刹那间,一个个穿着各式盔甲的士兵被长戟刺穿,高高挑起,重重摔在地上。
俄顷,当骑兵一冲而过之后,原地只留下了痛苦哀嚎的伤兵,以及被马蹄踏断的肢体残片。
而在另一个方向,两万多选锋军排着严整的阵型,缓缓将项梁等人包围其中。
“上天待我何薄!”项梁剑指苍天,满脸悲愤。
“仗节死义,就在今日!”田横在身上擦拭掉剑上鲜血,和身边的朱家等齐墨游侠并肩而站。
而在吴县西边的震泽上,一页页轻舟如飞而来。
船上站着的,正是前去联络桓楚的项羽。
他带领着分布在江水和震泽周围的近三千水匪,终于赶上了此刻的大战。
“楚人项羽在此,谁敢和我一战!”
项羽不等船靠岸停稳,手握一杆铁矛纵身跃下,直扑秦军本阵而去。
“桓楚、龙且,带着所有人,跟我来!”
项羽在奔跑中怒吼一声,制止了桓楚等人试图增援项梁的举动。
擒贼先擒王!
斩杀了秦将蒙恬之后,秦军自然不战而溃!
…………
楼车上,蒙恬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
“一部据城而守,一部伺机绕后……”
“项梁此人,也算是有几分本领……”
对于他这种档次的武将来说,沉迷于殴打菜鸡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蒙恬边指挥着身边的秦兵结阵,边小声自语说道:
“但,到此为止了!”
伴随着蒙恬说话的,是远处平地上响起的号角之声。
紧接着,一面硕大的秦字战旗迎风招展。
远处烟尘四起,大地开始出现震动。
风中,隐约传来一曲秦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字正腔圆的秦音,标示着这支军队的身份。
蓝田军!
天下强军!
最先出现的,是整整五千名人马具甲的精锐骑兵。
带领这些骑兵的,正是皇帝的备用车夫,车府令杨喜。
他摘下自己的头盔,向楼车站着的、皇帝的御用车夫、太仆蒙恬行了个军礼:“末将来迟一步,还望将军恕罪!”
说完,他立刻带上头盔,带领着身边的重骑兵,扑向了远处光着脚丫子狂奔的水匪。
在杨喜看来,虽然有些牛刀杀鸡,但……
此刻战场分成两坨,吴县那边肉多,但狼更多,这边的肉虽然少一点,但只有他们这一队重骑兵。
嗯,至于韩信带领的重步兵,还在后面吃灰呢……
于是,战马四蹄翻飞之间,重骑兵和水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给我死!”项羽大吼一声,猛地偏转身体躲开了刺向胸膛的长戟,然后猛地挥舞长矛,将迎面而来的重骑兵连人带马抽飞了出去。
轰隆隆……
被抽飞的重骑兵将身边的几名战友连人带马撞倒在地,更后方的重骑兵收势不及,接二连三的被绊倒在地上。
“嘶……恐怖如斯!”
冲锋中的杨喜倒抽一口凉气,瞳孔微微收缩,心中有些庆幸,自己和这个怪物尚有些距离。
然而不等他下达命令,训练有素的蓝田骑兵立刻控制着战马,从项羽,以及摔倒在地上挣扎的战友旁边掠过。
打不过你,还打不过你身后光膀子的菜鸡?
于是,追了几步,没有追上绕行的重骑兵的项羽,毫不理会陷入苦战的水匪,只身向选锋军中军奔去。
项羽倒提铁矛,生有重瞳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楼车。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冲!
冲过去!
不再顾及身后的属下,不再顾及身边的强敌,只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绝境之中,求一丝生机!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然而当所有绕行的重骑兵从他面前跑过之后,项羽突然愣住不动。
楼车之上,象征主帅的龙旗羽葆清晰可见。
然而在他和蒙恬之间,横亘着上千名身穿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铁甲的重步兵。
重步兵的手上,一支支弓弦拉满的强弩冷冷的瞄准着他。
“放箭!”
…………
吴县城下。
奋勇拼杀的项梁突然心有所感,但他从一名秦兵胸口拔出长剑,环顾四周,除了拼死奋战的田氏兄弟、齐墨游侠,以及项氏一族和江东子弟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日已倾斜,项梁双手开始微微发颤,自己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而周围的秦军,却似乎永无止境,如同潮水般奔涌不绝!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将秦军杀退,或者说,他已经不再去想如何将秦军杀退。
“楚国,真的就如此走向终焉了吗?”
“上苍,待我何薄!”
“上苍,待我项氏一族何薄啊!”
项梁攥紧了手中的卷刃的长剑,几乎是凭借本能在拼杀。
突然之间,他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是范先生吗?”
项梁挥剑逼退一个秦兵,视线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不,父亲!”
远处那个按剑而立,身上沾满鲜血,到处是伤口的身影,慢慢和他的记忆重合,慢慢的,和他记忆中项燕的身影重合。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想起了曾经听项燕反复吟唱过的一首楚辞,那是昔日楚国三闾大夫屈原所做,歌颂楚国将士奋死抗敌的楚辞!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项梁惨笑一声,在万敌围困中高声吟唱: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歌声悲凉、雄浑,引得身边的楚人纷纷应和,奋力冲杀下,选锋军开始节节败退。
项梁大喜过望,身体里似乎涌现出了无穷的力量。
刹那间,远处秦军的中军处,响起了收兵的号令。
于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选锋军,又如同潮水般退去。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梁站在尸山血海上,举起长剑,沙哑着嗓子大声欢呼。
他周围的田氏兄弟、齐墨游侠、项氏子弟也同样的把臂欢呼。
然而下一秒钟,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以及威武雄壮的歌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传来的方向,一座座钢铁丛林迈着矫健的步伐,缓缓将项梁等人围在中心。
猎猎作响的旗帜上,书写着一行大字。
虎贲中郎将韩!
…………
二世四年二月。
春意初现,雪融冰消,平原上绿草茵茵,远处的山峦上却仍是白皑皑地冰封未解。
泰山脚下,离宫外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帐篷,这些全部都是随扈扶苏在泰山封禅的甲士。
离宫中一间雕梁画栋的大殿正中,扶苏低着头,手中攥着直尺,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
就在此时,一个粉雕玉琢,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着从殿外跑入。
“父皇!”
小男孩很熟稔的爬到扶苏腿上,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句,旋即皱着眉头问道:“这是甚鸭?”
扶苏放下手中直尺,笑着说道:“蒸汽机。”
小男孩歪着脑袋问道:“蒸汽姬?就是赵夫人、戚夫人、吕良人、箕良人、许良人、薄八子、虞八子……吕八子,还有那个教我骑马射箭的䣙少使,还有那些高鼻深目,皮肤很白,长着金色、红色、棕色头发那样的姬吗?”
啊这……扶苏低下头,看着小男孩说道:“谁教的你?嗯,不用说了,肯定是你母后那个蠢货……”
“这叫蒸汽机,是一种机器,创造无限可能的未来!”
小男孩眨眨眼睛:“母后说,父皇要是在背后说她坏话的话,就让儿臣一定告诉她……”
你的重点在这儿是吗?还敢告我刁状,你等着……扶苏脸色一僵:“说吧,刨冰还是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小男孩美滋滋的点点头,旋即从扶苏腿上爬下,想要向殿外走去。
“别走。”扶苏嘴角上扬,眯着眼睛问道:“今天的二十个大字都认全了?”
片刻后,小男孩趴在桌边,边抽泣,边握着毛笔练字。
扶苏看着殿外五岳之首的泰山,幽幽说道:“别怪父皇,谁让你要继承的,是一个太阳永不落下的帝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