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卡兰切夫斯克,列宁格勒火车站。
带着满脸的疲惫,维克托空着双手走出车站的绿色通道,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瓦连卡正从车站警卫的手里拿回自己的证件。
就在绿色通道的出口外面,一个穿着列宁装的年轻人早已等候在那里,看到维克托从绿色通道中出来,他急忙快步迎上来。
“维克托·维克托罗维奇书记同志,”赶到维克托面前,年轻人面色拘谨的说道,“您......您路上辛苦了,我是......”
“好啦,我知道你是谁,”维克托意兴阑珊的打断对方,语气疲惫的说道,“车子停在哪儿?”
“就在前面,”年轻人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估计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待人接物的时候有些羞涩内向,而且听他说话的口音,似乎是从远东过来的,发音有些重,“我,我开过来。”
维克托摇摇头,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同时说道:“不用了,咱们一起过去。”
走了两步,他又问道:“格奥尔吉同志现在在哪儿?有什么要紧的工作安排吗?”
年轻人是马林科夫同志安排过来的,就为了给维克托接站。如今,维克托的工作离开了莫斯科,尽管卡累利阿-芬兰苏维埃共和国在莫斯科有专门的办事处,但维克托这次回来有特殊的任务,他没想要惊动卡累利阿那边,所以,也没有同共和国在莫斯科的办事处联系。
马林科夫同志安排过来的,是一辆黑色的莫斯科人轿车,年轻人就是司机,不过,在上车的时候,瓦连卡却抢了他司机的位置,内向的年轻人也不敢提什么反对意见,只能委委屈屈的去了副驾驶座。
过去将近两周的时间里,维克托一直都在到处跑,基本没有停脚休息的时候,再加上现在心里有事,整个人就觉得愈发疲累,上了车之后,他坐在后座上,原本只想着闭闭眼,休息一会儿,谁知车子开动起来没多久,他便直接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电影制片厂大街的特别委员会办公大楼外面。
看到维克托醒过来,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往后看的瓦连卡小声问道:“你要不要多睡一会儿?半个小时,到时候我叫醒你。”
维克托摆了摆手,随后一边用双手揉搓着脸,一边打着哈欠说道:“不用,刚才睡了一会儿,好多了。”
片刻之后,从车里下来,维克托仰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栋大楼,在过去几年的战争期间,他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了,毕竟他当时的工作中有很多部分需要同马林科夫同志做交接,而现在......
其实,维克托也知道核电站在哪里落户的事情,马林科夫同志有很大的发言权,因为负责该项目的两个委员会中,专门领导秘密科研项目的特殊委员会,才是真正在技术层面上负全责的部门。另外,贝利亚同志如今就是人民委员会的副人民委员会,虽然他在人民委员会中占据不了主导地位,但若是有了马林科夫同志的配合,要想干预这个事情,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按道理而言,作为同一个阵营的“战友”,在这种时候,维克托首先应该想到的,就是向马林科夫同志他们求助,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似乎在向“战友”求助这件事上,有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心理障碍,于是,整件事就拖到了今天。
其实,此时的维克托自己还没有意识到,随着他距离莫斯科核心权力层越来越近,其自身对一些政治问题,尤其是政策性的问题,也有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而他的观点和立场倾向,与马林科夫、贝利亚两位同志的观点、立场并不吻合,甚至是存在着明显的分歧。用一句俗套的话来说,就是他在政治上,隐约意识到自己同马林科夫、贝利亚两位同志,并不是一路人。
那么,问题来了,他与马林科夫、贝利亚两位同志不是一路人,又和谁是一路人呢?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维克托自己都没有开始总结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在目前的苏联政坛上,还没有发现自己真正的同路人。
比如说,他认可沃兹涅先斯基同志在经济政策上的一系列见解,但却不认同他在计委工作上的那些做派;他认同莫洛托夫同志在对外问题上的一系列立场,却不认同他在外交人民委员会内部的领导风格;即便是在对待斯大林同志的问题上,他也有认同的部分,同样也有不认同的部分。
很多时候,这种分歧所造成的情绪波动,会令维克托感觉困惑,但他自己还没有真正认识到这种问题的本质,因此,也不知道如何去解决这类问题。
其实,此时的维克托同样也没有认识到,他之所以还有这样的迷茫,是由于他在政治上的逐步成熟所带来的。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他会越来越“成熟”,而这种成熟的表现,就是他会在心理上变的越来越自信,从而对别人在政策、立场上的认同感越来越低。就以目前莫斯科权力核心的架构来举例,就是他会越来越不认同包括马林科夫、贝利亚、日丹诺夫等人在一系列问题上的立场和态度,冥冥中,他会认为,这些人的想法有问题,同样的政策应该由他来主导,同样的讨论应该由他来下定论,同样的决策应该更多体现出他的意志。
或许等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斯大林同志之下的第一人,而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就是他表达出对斯大林同志不满的时候了。
这就是一个政治领导人的成长过程,维克托并不是例外。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如今的维克托相对来说还是弱小了一些,不说别的,就算是目前的马林科夫同志面临着一大堆的麻烦,人家的影响力也不是他能够比拟的,所以,面对核电站项目可能流走的被动局面,维克托就算是心里再不痛快,也必须要向马林科夫同志求助了。
马林科夫同志很忙......是真的忙,他不仅要忙着工作,还要忙着准备在中央委员会的办公会议上做检讨,有关他在担任航空工业委员会人民委员时,所犯下的一系列错误的检讨。至于说让他作检讨的决定,则是由中央监察委员会提出的,安德烈耶夫同志找他专门谈过话,一方面是安抚他,另一方面也是劝解他。
毫无疑问,对于马林科夫这样一位政治局的委员来说,要在中央委员会的工作会议上做公开的检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尤其是他还很年轻,政治前途不可限量,一旦这个检讨他出面去做了,那后果就会很严重,不仅可能影响到他的政治前途,还有可能会被别人利用,作为打击他的工具。
当维克托走进马林科夫办公室的时候,这位做机关工作的经验要远远超过做地方工作经验的同志,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咬钢笔的笔帽,钢笔的笔帽貌似是铁制的,维克托看着那笔帽在他牙齿间转来转去,就感觉牙根发酸,后背发凉。
看着维克托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马林科夫同志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咬在牙齿间的笔帽拿下来,又朝对面的沙发指了指,那意思显然是让他自己坐。
维克托没有去沙发那坐下,他径直走到马林科夫同志的办公桌旁边,先低头朝他面前的信笺看了一眼,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之后,才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包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支,说道:“如果是为了航空生产质量的问题,那么我建议你不要做这份检讨,格奥尔吉,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建议。”
马林科夫同志将笔帽丢在桌上,有些肥胖的身子在椅子上扭了扭,或许是感觉还是不太舒服,便用双手按着椅子扶手,将身子从椅子中撑起来。
“我当然知道做这个检讨并不是什么好主意,”站起身,马林科夫同志吐了口气,说道,“但,就像安德烈所说的,航空工业委员会的问题总是需要有人来负责的,作为战时管理该部门的副人民委员,我责无旁贷。”
“责无旁贷的,应该是那些真正搞出质量问题的人,”维克托不以为然的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安德烈所组织的调查,完全就是带着明确针对性的吗?没错,过去一段时间对航空工业委员会提出批评的人很多,但中央监察委员会需要负责的工作,可不是按照舆论的偏向来决策的,否则的话,我们需要的就只是一份报纸,还要监察委员会干什么?”
马林科夫同志笑了笑,他似乎觉得维克托有些小题大做了。
老实说,安德烈耶夫同志找他谈话,让他在中央委员会的工作会议上作检讨,他的确感觉很不舒服,认为自己受到了羞辱,但仔细考虑一下,他认为这应该是斯大林同志的意见,而斯大林同志的意见,显然是他所不能违背的。